第一百零五章 風水寶地
深秋時節,又下了幾場秋雨,天氣一日日涼下去。
灰濛蒙天空,濛濛細雨灑落,二輛牛車在田壟上行著,載有三人,後面跟有五個族兵。
葉青掀開帷窗看了眼,這些族兵見著葉看來,都是一下振作精神,因上陣見了血,身上甚至帶著點殺氣,使葉青相對滿意。
這時族兵自遠不及朝廷武卒,可放在這時已難得,更重要的是這些族兵對自己的恭謹態度,這就是忠心的起點。
葉家上下八百戶,三千口,族人男女老幼千人,家生子和佃戶有兩千,這次襲擊,雖事後護理得當,還是折損十分之一佃戶,還有三十多個族人,這比率不至於傷了元氣,卻還是不小損失。
當然折損中僅有小半死亡,更多負傷致殘於不了重活,下不了地,就形成了家裡負擔。
本按家中規矩,給予一定撫卹,以後就不管了。
可葉青親自考察了情況,並不虛以“慰問”,而是根據傷殘程度和能力,安排了酒坊工作、商事職位,甚至看守門衛,只等著愈後就可上任,這自獲得了感恩,負傷家庭的歸心。
當葉青在族會上鄭重建議,將有功之士,按役表現獎賞提拔,葉子凡就知道,就算自己反對父親的夜祠約定,也再無可能阻擋葉青。
“位居解元,手段了得,家族大權轉移已是必然,可嘆我之前還有著種種想法……”掌著族內大權二十年,臨著是這樣結局,心裡難免惆悵失落。
但既清楚不可挽回,葉子凡就不再遲疑,宣佈將族內最精鋭的三十個鄉兵撥給了葉青,私兵裡包括此次表現出色的子弟,這就是名正言順的培植羽翼,已是對葉青的最大支持。
葉青凝望著外面瀟瀟風雨,許久才想著:“雖人少,用作種子足夠了,可以著手作些準備。”
“小武經裡有步、弓、騎三種練法,此時不宜引人注目,取少許粗淺傳授就是,這在大族是常有之事,我葉族雖算不上是大族,但我解元身份亦足承擔,不過還是取得知縣諒解為上……”
“這次萬畝荒田,卻正好抽出族內的讀書人來參與,這就是建立內政衙門的用意所在。”
“名不正,就言不順,兵就叫鄉巡所,鄉巡就叫治平所,這內政就叫襄田廳,這一套體制就建立了。”
“一旦有著體制,才叫如魚得水,畢竟所謂的龍氣,本質就是體制。”
芊芊跪坐倒著茶,這時若有所覺看過來,微微一笑將茶杯放在桌上。
過了會兒,窗外才看見人煙。
一些衣衫破舊鄉民,遠遠散落在兩邊,在零星田畝上收穫著晚稻。
經過一片淤塞廢棄的大型灌溉渠,幾個閒耍的孩童跑近了好奇張望兩眼,不是畏於族兵身上弓刀,就是被趕來的婦人拉扯回去,沒有鄉人主動靠近外來行人。
芊芊從掀起的帷窗看去,依山傍水,方圓幾里的整片地十分平整,有種死氣沉沉,看起來缺乏活力。
但這樣的一片大地,這樣氣氛,她本能感覺著熟悉……
“主公一大早跑來,看的就是這塊地?”呂尚靜望片刻,這時面色古怪回頭看來:“臣視看過,離田莊不遠,但這地……”
“很貧乏是麼?”葉青笑著接口,轉而吩咐車伕掉轉牛車,駛向一個靠近山嶴的偏僻地點:“你視看的還不清晰,我帶你們去看一個地點。”
呂尚靜一笑:“就拭目以待主公給我們的驚喜了。”
言語從容,使葉青滿意,呂尚靜正式投靠認主稱主公,起初還有些彆扭,叫得多了,這時已自然。
芊芊始終默默看著,烏亮眼珠子一轉,明麗俏臉上若有所思。
“公子又在想些奇怪東西了……不過,該是好事。”她想著微微一笑,轉頭看了看窗外,這時進入一片小楓林,秋風中蕭蕭紅葉,映著明明晨光,景物開始鮮亮起來。
“真是漂亮,叫人心中歡喜呢……。”
這輕輕嘆息聲使人受著感染而喜悅,連呂尚靜聽了,不由望著窗外。
映目紅葉蕭蕭,飄落滿地歸根。
不由有些恍惚,前幾日思略後,還是決定不離開,主公的事要緊,不過派了人,又有書信召她們過來,算時早在路上了。
葉青隨意看了眼,頷首:“這裡景緻很美,且到冬天時……”
想到說漏了嘴,就沒有說下去,看了眼呂尚靜,又看了眼芊芊,就對上她安靜目光,就會說話一樣無聲問著:“冬天呢?”
在這裡過冬自是沒有,別人不清楚,芊芊平素跟著自家少爺,哪會不知,這時不揭穿,緊抿了嘴角,卻露出熟悉的笑意。
葉青沒好氣瞪了她一眼,心裡癢癢,不只是增長的麗色,或許一個月不見,或是她經歷風雨,這時總覺得和前世一樣復甦動人韻味。
咳嗽一聲,插開話題:“你們看,已到了。”
紅葉楓林後是一片空地,幾聲鳴叫,一群受驚野鹿跑過,留下隱約斷牆殘垣,更多湮沒在積年塵土下,這是一處荒園。
下了車,就是沒膝蓬勃野草,在徐徐山風中晃動,蟲豸灰黃的草隙間爬行,僅有的石板顯示過去路徑。
呂尚靜回過神來,認真監視一番就說:“徑有二丈四,雙轍,這形制……過去有王侯府邸在此?”
“是王府,但不是正府,只是偏莊。”葉青讓五個族兵在外守著,領著兩人進到裡面,到了一處角落,才說著。
這處長滿了荒草野蒿,葉青也不言語,自記憶中位置掘開泥土,三尺後,果就顯出了一塊傾倒的石碑:“你們看這裡。”
青色石碑,風雨沖刷字刻,在地下掩埋五百年,只餘下丁點殘跡,還可隱見筆劃骨勁:“大繁元壽十五年淨王……”
呂尚靜神色一變,連忙上去摸了摸。
“很難想像吧。”葉青頷首,目不轉睛凝望著,這時小雨還在下,濃重的雲中黑霧翻攪,如煙如霾,壓在大地上!
又以手撫著這碑,前世種種回憶湧在心中。
藏葉山莊被圍攻覆滅,就是有著這個原因——誰能想到,這荒蕪了五百年,什麼莊稼都種不出,因此被世人看成棄地的這處,會由於大劫來臨,風水變革,而變成一塊寶地?
得了寶地還不算完,要在此建立根基,只要掃清周圍勢力,自己葉家的藏葉山莊就因此滅亡。
而這次自己還會犯這錯誤,守不住這寶地麼?
“鏘——”長劍在碑面上一划,鬆脆石質撲簌簌落下,徹底消彌了最後線索。
葉青划去了痕跡,怔怔望著秋色,過了良久,才說著:“大繁是前朝,道門有青史記載,但對於本朝來說,多少有些忌諱,特別是王侯偏園,還是不要扯上於系的好。”
呂尚靜深吸了口氣,說著:“本是這樣,只是這樣一來,這塊地……”
葉青沉吟著說:“這當年或有秘密,可早讓人掘地三尺,現在沒有多少於系,而且似大戰過一場,甚至星隕之痕,導致沃土惡化,湮沒了歷史,可土地總是土地,這裡闊野數里,只要修復原渠,總有生產作物的價值。”
呂尚靜搖搖頭,修復灌渠工程巨大,哪是這樣容易,而且這幾里之地,本是沃土,早能修早就有人修了,還等得到葉青現在?
可呂尚靜何許人,自看得出葉青有著想法,既不說必有考量,自己作為臣子勸過就行,不可追問。
當即轉到具體事務上:“主公,這裡有上萬畝,接近半個鄉,雖因荒蕪沒有幾戶人口,可這樣大的面積擺在這裡,朝廷控制嚴格,想要得到也不容易”
“往常或不易,我是解元,要這荒蕪之地不難,萬畝大了些,但這時不是沒有辦法,就看在這陸知縣手上……”
“臣覺得,這事不必張揚,交給臣來辦就是了。”呂尚靜看了葉青一眼,見葉青凝神在聽,接著又說著:“臣要是辦成了,自是不必說,臣沒有辦成,主公再來辦,還有個周轉的餘地。”
這話說的在理,葉青笑:“先生辦事,我是放心,看來這事是必成了。”
兩人說笑著出去,只有芊芊習慣性停步,順著少爺撫過痕跡摸著這碑,原本只是閲書時調整視角的習慣,以便跟隨批註思路尋找一些答案,後卻成為一種情趣,似能更加貼近少爺的所有。
可觸手冰涼中是一種難言意味,清涼氣息沿碑滲上,就有些信息浮現在心,卻是這碑文的信息。
“大繁元壽十五年……查地脈龍氣在此,蛟龍得主更益大王……”
“奉皇上旨意,淨王妄設陵墓,勾連地脈,意圖不軌……削去王爵貶為平民……廢其風水要地……”
隱隱還有殺聲,一個男子胸口插著劍,躺在血泊中,周圍是拚死而斗的人,但在朝廷的圍剿中,盡都誅滅……
並且不久,“轟”的流星砸在此地,頓時風水變易,灰氣而生……
“芊芊?”熟悉召喚聲遠遠傳來,使芊芊的眼神陡就清明,抿了抿唇,小跑著跟隨過去,心中卻有一念:“我為何會知道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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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拋出
樓外樓
自樓上而見,戶戶炊煙裊裊,雖不能看千里,但十幾里還能看見,一片田野中儘是稻子,大批的佃戶在繼續忙碌著收割稻子。
接著就是冬小麥的種植。
火紅重樓木下襬了茶几,坐了幾個家族核心人物。
“……釀酒原材料是山薯,雖不花一文,但山裡哪有這樣多野山薯可挖?”
“種在平原上,加以照料,畝產量可增三倍,南廉山五里內都是荒蕪,也只能種這些了,把這原因說明,想必縣令會諒解,得地還不難。”
葉青對著族長葉孟秋侃侃而談,說到這裡,有些口於,江子楠靜靜悄上前,點了茶,素手執壺,給眾人一一倒上!
她一身素白絲衣,顯得潔淨雅緻,又凸顯曲線窈窕迷人,但和過去多年不同的是,倒茶結束後,江子楠不再站在葉孟秋身後,而低眉垂眸,緊挨著,跪坐葉青身後。
紅葉下,她俏臉上含笑,玉瓷一樣精緻,卻顯的更真實,相比過去,她不再是朝不保夕的族長義女,而只需遵守葉青的規矩。
葉子凡在對面看著,心中一嘆,他也懂得些看相之術,江子楠原本雖有幾分富貴,但中年必走衰運,甚至有晚景淒涼之兆,本沒有放在心上。
並且初聞此女異心,只覺利令智昏,本來有機會薦入陸知縣房內,甚至抬為妾室都有可能——這可是同進士之家,將來生得庶子也有前途。
卻落差到一個童生內房當個丫鬟,還做得津津有味,實為不智。
“但現在看來這曾經的義妹卻最聰明,將虛而不實的名份一棄,隨著葉青而水漲船高,前次又引縣兵來救的功勞,地位已不遜色葉族真的女兒,更別說葉青前途還遠遠不止舉人,同進士、進士都有可能,同樣作妾室,少年進士,又是青梅竹馬情分,豈不勝於年近半百的陌生客?”
正感慨時,聽得父親發了話,又趕緊凝神傾聽。
“萬畝,就算按最便宜一畝五兩,也是五萬兩,但這是整田,千畝價錢是要翻三倍以上,萬畝更要翻著六倍,這就三十萬兩…”族長看了葉青一眼,沉吟良久,說著:“酒坊投入許多,兩批出酒收益極大,但剛剛收益,就算傾盡家產也難以吃下這塊田,更別說家中還要備著流動資金,以防不測。”
這是委婉的推延,在座幾個叔伯都看的出來,都噤聲,一萬畝啊……
就算主持了南淤河墾荒葉子凡,親眼見得六百五十四畝開發成功,對家族七千畝也有概念,但一下子購入一萬畝,實是咋舌。
這種層次大計牽連甚廣,使他都深深畏懼:“只有老父和青兒,舉人層次能這樣從容計較,甚至博弈著族運。”
幾個叔伯對這一萬畝認識沒這麼深,但隱約感覺到氣氛,難免聯想:“族長心裡疙瘩雖消除,但不會這樣容易就放權讓青兒拿著族運冒險,而青兒也是不簡單,不知會怎麼樣出招……”
出乎了眾人意料,葉青聽了,只是一嘆,就不再提,沉默一下,就舉起了茶杯,淡淡的茶香沁人心脾,輕輕咂了一下,若有所思。
這一停口說話,奇怪的是,眾人立時感到一種壓力襲來,都不由看了上去,只見葉青束著銀冠,身穿寬袍,足踏高齒木屐,本是英俊少年,卻總有一種說不出的味道。
鬱鬱深深,看不清道不明。
只是這事太大,又關係族權,不能不頂著。
葉青這時卻一笑,轉而說起酒坊擴大之事,提出一些名字問:“叔父覺得如何,這些可堪用否?”
幾個叔伯鬆了口氣,又提起了心跳,酒坊事職都是肥差,誰都心知肚明這是葉青在安插人手。
但本來就是葉青研發出來,占了三成股,且葉青很會做人,提到名字中就有他們各房的自侄,哪裡會出言反對?
葉孟秋垂下眼瞼,漫不經心喝著茶,他已很少插手這種具體事,更多在心裡疑惑:這樣大的田畝併購,又是青兒第一次族議提案,會輕易放棄?
葉子凡主持著酒坊,這時微笑頷首:“都是不錯,如真能擴大,可以安排下來,但……”
葉青舉著茶杯慢慢喝著,這時一停:“怎麼不能?器具上,整套琉璃器具也不是全部要新購,蒸餾冷凝部分可共用,只需多置十幾口鍋爐,以及一些難以共享的配件。”
“人力上,幫工總是好找,缺的不過核心酒匠,我家酒業崛起以來,整個南滄郡有不少小酒坊倒閉,壟斷市場致人失業的名聲很不好聽,不如直接弄人過來,我家待遇與獎勵不錯,又是舊業重操,想必是樂意。”
幾個叔伯聽得汗顏:“這不好弄吧?於這行都是多年老手藝,各酒坊背後都是各家參股,怎可能放人。”
葉青喝盡了茶,放在桌上,示意江子楠再倒,這回過首來,平淡說著:“酒坊是死的,人是活的,又不是強占別家產業,只是拉攏底下酒匠,就算家生子又如何?最多連一家五口照顧了,軟硬兼施不愁不來,出了問題有我擔著。
葉子凡看他說得認真,不由順著考慮起來:“行事霸道了些,牽連還是太廣,除非對各家補償,而這樣一來還不如自己培養酒匠合算……”
“讓各家入股。”
“啊?”葉子凡幾以為自己聽錯了。
卻見葉青微微一笑:“這些酒坊還是有些背景,我還是低估了他們的敏鋭嗅覺,才二個月,就有人指使酒匠請願到知府,前些天回來過郡城時酒宴,知府還對暗示了,後面說不準還有什麼手腳,單個不算什麼,合起來的力量卻不容小看。”
“我有個想法,與其對抗消耗,不如合作,我家酒業已展示了實力,這時只要給他們一條活路,不容各酒坊不低頭,而背後各家只要有利益均霑,誰會和錢過不去呢?”
“可將全坊分百股,這不是要對大家的股份指手畫腳,只是為了將我占的三十股全數拋出!”
葉青娓娓而說,話極平淡,卻使眾人頓時目瞪口呆,面面相覷,不能言聲。
這時行會錢莊普及,世族都對股份有認識,但現在連同葉子凡在內,幾人都張大了嘴,這七十股,得知有七十萬兩銀子,就算是族親都爭的一地狗血,要不是老頭子還在,真要鬧出人命來。
可是這價值三十萬兩銀子的三十股,這時拋出簡直是丟個張餅一樣輕描淡寫,連葉孟秋都再也靜不了氣,直直盯著。
葉青卻似若未見,自言自語說著:“為各家公平,只許每家認購一股,恩,作價多少錢呢……一萬兩怎麼樣?”
啪——
葉孟秋將茶杯重重擱在几案上:“這不行!”
勻了下氣,渾濁的眼神瞬間鋭利起來:“至少要賣一萬五千兩這些人可不知道我們三年後就會將秘方獻給朝廷,只會以為至少能壟斷五年以上。”
“只要轉手還能賣得更高,二萬兩都有人肯要當然過猶不及,我們沒必要追這個極限。”
幾個叔伯都面面相覷,葉青怔了怔,笑著:“我確實是當作三年作價,使之略有盈餘,否則事後發現欺詐,豈不是惹得眾怒?”
葉孟秋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花白眉一下耷拉下來,捻著鬍鬚無奈說著:“朝廷強奪,與民爭利,我們小民有什麼辦法,我們也是受害者啊……”
朝廷再次躺著都中槍。
葉青聽得無語,暗道無恥,嘴上由衷而讚:“薑還是老的辣這一來整個南滄郡的酒業都與我家捆綁在一起,作為利益同盟一齊幫我們擴大著原料規模與銷售覆蓋面,這兩方面人手都可以抽回來,繼續擴大酒坊本部,嚴守核心的蒸餾程序。”
“只需讓出小部利益,還佔有七成,將會在餘下兩年中為我族帶來數倍於原先的利益……”
葉青說的天花亂墜,各種鼓舞,唯不提自己為什麼獨家退出這利益,不待眾人回醒過來,又對族長葉孟秋說著:“嘿,您不是擔心錢的問題麼?有這三十萬兩,哦,四十五萬兩,錢不就有了麼?買這萬畝還綽綽有餘。”
這下所有人都醒悟過來,葉子凡目瞪口呆不說,就連葉孟秋都暗想:“你這小子,原來在這裡埋伏著……”
葉孟秋想了些,神情突一變:“你是要獨資吃下這塊地,不惜以酒坊利益為代價?”
三百畝丟了出去,換個呂尚靜,三十萬兩銀子丟出去,就買這萬畝地,這孫子越發看不透了。
江子楠輕輕蹲在葉青身側,屏息又倒了一杯茶水,葉青舉起喝了口,不緊不慢說了聲:“是。”
沒有任何解釋,三成股份,年收益最多十五萬兩,這錢放在亂世時又能發揮多少作用?
大運開啟,凶吉自化,這埋沒五百年之地,卻化成少有的吉地。
不談氣運,單是這萬畝之地,由貧化沃,價值就出本有餘了,不過這當然不能對大家談,什麼不談就是沒有親情友情這話真是太幼稚太可笑了,沒有聽說過“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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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時不由我
看得眾人不解,葉青笑了:“你們別擔心我失敗,我已說過了,最壞一點也可以種滿山薯,這種薄田正好,給家裡賣賣原料,利潤雖薄但勝在量大,花個十來年也是能回本。”
這話是隨口胡謅,這時引得眾人贊同:“這是,這樣風險大大降低。”
族長葉孟秋深深望了葉青一眼,十年?
四十萬兩作什麼不好,偏偏放在田裡十年?他可不相信這鬼話。
要是純粹以才能眼光來要求家中出錢,無論葉青說的天花亂墜,葉孟秋必猶豫遲疑,因風險大部分由家中承擔。
但現在葉青是獨資,抽出股份,直接拿三十萬兩銀子砸下去,這樣血本,這樣決心,勝過一切雄辯,葉孟秋就動容了,心動了!
但這牽涉太大,不可能當即拍腦袋決定,這時只說:“你別急著定論,家裡不是不肯出資,你自籌雖好,但畢竟要運作股份籌備,能否籌齊也是未知,我看你著急要拿下這田,還是少不得家中襄助。”
葉青苦笑,心中再次讚歎這份老辣,眼光精準,出手果決,一下就拿住了自己軟肋——大劫前,自己最缺的不就是時間麼?
“幸虧您老不是我的敵人。”當下吹捧一嘆。
“哈哈……”葉孟秋就是笑著:“人老不行了,一代新人換舊人,這個家將來還是得看你們。”
說時環顧這些個核心後輩子弟,又著重地看向葉青,意味不言自明。
葉青微微一笑:“那是自然。”
這時天色將晚,葉孟秋要留晚飯,就一起用了些,不再打擾老人休息,且各自散去。
回來時已是星夜,月華濃濃,照著寂寂竹林。
一盞琉璃花燈輝映,剔透夜色中一道流螢,柔和前移著。
芊芊瞧著時辰在院門口等著,這時上前接過江子楠手中提燈。
葉青就是一笑:“沒必要這樣,我又不是錦衣玉食的公子。”
芊芊點點頭,繼續在前面引著路,口中說著:“公子對我們溫和,但別人不會這樣看,外面樣子還是要做一做,立起規矩來,不僅芊芊這樣看,子楠妹妹也是這樣認為的。”
“姐姐說的對。”江子楠恭順低下頭,落後她一步,在葉青身側緊跟著。
不知不覺地,就自然形成了共識和同盟,並且劃分了主次和領域,或許將來面對後來者,還會用來調和制衡。
葉青瞧得有趣,前世自己也不管內事,這是不曾涉及的領域,看起來也自有其道理,只是格局有些小了……
芊芊這時似有所感,迴首看他一眼,見著葉青一副沉思相,就忍不住笑了起來:“這都是婦道人家事,公子瞧著就罷了,實際是看不上眼的。”
“呃……”葉青不由有些尷尬。
散了些步,自花園西過走廊,轉過三個灣,不禁眼前一亮——已到了院子前,這院子吞併了附近三個院子,已面積廣大,幾個丫鬟散站在門口,正交頭接耳談話,一個眼尖的一眼見葉青踱出來,驚喜得一聲:“公子回來了!”
於是丫鬟都一齊上前行禮,惹得葉青又是一笑,不知不覺,院裡的丫鬟已抵達十一人了。
進了房間,芊芊對江子楠使個眼色,讓她去合了門,在外間守著。
“不過,芊芊還有件事,公子應當感興趣……”拉著葉青的手進了內間,聲音一下變得低微。
葉青初時還含笑聽著,漸漸嚴肅起來。
這總結起來,大體意思就是大繁元壽十五年,淨王查得地脈龍氣在此,想私得地脈而增自己氣數。
但是歷朝對皇族都有著規矩,就是陵墓不許私設,都必須由內務府派人勘測興建,風水控制在“自是不錯又不至於危急主於”的程度。
結果被朝廷發覺,削去王爵貶為平民,又廢了這風水要地……而淨王似是反抗,結果就是盡都誅滅……
大劫來臨時,靈脈變異可能不是偶然,又是什麼在作用?
前世時印象不深,想必沒有洩露出來……
心裡轉過千百念,對著她盈盈目光:“這碑文,不論如何得知,你記在心裡就行,不可對第三人陳述,我告訴過你如何規避風險,你當還記得……實際上,這事你本來連我都不說,對你才最安全。”
芊芊在昏黃燈火下聽得,輕柔笑著,神情似醉:“可對公子不安全啊,公子就不想問,我是如何知道的麼?”
“你不說,我是不會問的。”葉青笑了笑,從小相伴,親手培養,看著她成長,見到過她未來,還有誰會比自己更瞭解她?
說實話許多後來熟悉的認識,芊芊自身都未必知道,而有些他也不知道的,芊芊也是懵懂居多。
兩世重疊,這使他目光多一分寵溺,還有憐愛,以及難以描述的感覺,芊芊靜靜望得一會,不知怎的,突落下淚來:“公子啊……”
“我做過一個夢,還不止一次……”
夢中倒在地上孤單無力自己,以及可惡冷漠的白衣少女,一些時斷時續,破碎不整的片段,都一一在傾訴中呈現著。
燈火明著,葉青懷抱著悲泣的少女,越聽越心驚——這是怎麼回事?
這不就是前世景象麼,而這時什麼都沒發生,她又是如何知道?
自己可以確定芊芊沒有重生,可除了穿越與重生,真有人能遇見未來?
“或芊芊的……不,或我的身上,還有什麼更深秘密?芊芊本身或有特殊,但更多是由我而起,前世也擔心過一段時間,直至死時,確然沒有明顯於擾……但石子投入水中猶有水花,這樣廣大仙道世界,不知隱藏多少秘密,果真對我的到來毫無反映?”
這時想得心驚,面上不表露半點,只是輕聲安慰:“別怕,夢境不能說明什麼……至少在當世,這絶對不會變真了。”
“真的?”
“真的,公子我有騙過你麼?”
哄著芊芊去睡了,葉青卻了無睡意,到了台階上仰天遙望滿天星斗。
這真是個晴朗的秋夜,整個天穹一片淡青墨,密密麻麻點綴著繁星,近處燈火連綿,遠處一片黑幽。
葉青皺了眉,先看下了下自己氣相,自修行了黑帝的天一經,雖只是入門的一卷,但自己命格就有明顯變化。
原本容納不了的氣運,被迅速吸取,舉人氣運、龍孫氣運、山神氣運、大將軍氣運,除龍君氣運外,別的都迅速轉化,化成了一層暗金色的氣運,看似普通,卻隱隱有貴格。
是和水德相呼應麼?
葉青露出一絲冷笑,有著前世經驗的知道,這入門卷看似威力宏大,到一定地步就不能寸進,必要真正拜入五帝門下才可取得中卷,上卷。
就算是大劫中,發下萬卷道經,也只免費發下中卷,上卷還是保留,不過這也是應有之意,卻並不在意。
“哼,這入門之卷,雖博大精深,但卻難不倒我,三年內必可將黑帝入門卷全數煉成。”
“只有這煉成後,才顯出我穿越者的本事。”
“五行相生相剋,簡直是笑話。”
“真不知道是道君見識簡陋,還是使萬千修者誤入歧途?要是故意,就真是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深深呼吸了下,卻把這思路轉到別處,又尋思著:“這南廉山,在大劫後第二年就由貧轉沃,這是肯定。”
“但要使由貧轉沃,就肯定要有一段醞釀期,發動時還要早些,就不知道是提前幾年了。”
大地有好有壞,於耕作而言有良田瘠田,於修行有福地惡地,這是靈脈必然。
億萬滄海桑田,浩瀚水陸升移,靈脈亦會時緩時疾變遷,這是大自然界始終進行著的規律,不以凡人意志為轉移!
三位道君和天庭倒是有能力作得更改,但這需要極大代價,如果收效不抵付出就不會於涉,因百萬年史上也只有寥寥的幾筆記錄,更多只是在自然基礎上進行優化,由此誕生出許多特殊化之處。
葉青早對此已悟得,虛擬任了東郡掌水使七年,調節著百萬人口生產,放在天庭來看只是弼馬溫一類,天下九州百萬里,無數天庭直屬單位,多的就是這種技術小官,一旨就任,一旨貶斥……但就任下百萬生民而言呢?
是天,是君,舉動間就改變著萬眾生計,影響地域氣運的大能。
這風水寶地不是這樣作用,卻同樣可使應州區域內的大勢受到影響,使主人能占得先機,呼風喚雨。
前世近水樓台先得月,限於實力只佔據了外圍小塊,獲得許多好處,精華最後卻被連一個名字都不清楚的勢力取得,轉眼之間就的大禍降臨,經營了十年的藏葉山莊就此灰灰。
這世提前中得舉人,卻不能再次讓人。
“罷了,時不由我,不能再等了,就算中得進士,也只可提攜一人獲得修法資格,而待得大劫後再傳眾人道法,實是來不及了。”
“不過這時要是私傳,怕是隱瞞不住,立刻就有殺身之禍,仙門原本是道門正統,都有名額限制,何況是我?”
“唯一之計,就是走以武養道的路子,使得養出純粹真元,不但增加平時戰力,一旦秩序破碎,就可授得道法,一日千里。”
想到這裡,葉青不由苦笑,別看現在中舉,得道卷,可在天下大勢前,不過渺小一物,還在生死線上掙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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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三十萬兩
平壽縣小歸是小,但牛車駛過街衢巷肆之間,見著各個街坊錯落有致,抵達至衙門大街,附近都是豪宅,樓台亭榭談不上星羅棋佈,也是若隱若現。
此刻,正是十月初十,幾次霏霏細雨,秋意漸寒,又靠近北方,眾人都加厚了袍子在身。
上午時分,雲愈壓愈重,天穹上煙霾層層,一輛牛車駕駛而來,抵達到了縣衙照壁前。
“主公,到了,事情都談了些,可縣令要直接和公子談。”呂尚靜握著繮繩,望瞭望府衙大門,說著。
葉青一笑,說著:“呂先生不要放在心上,這是世俗之念,還有,你不要親自持繮趕車了,說實際,讓你這樣作,我心裡不安啊!”
呂尚靜也笑了:“為主公趕車,有什麼不對呢——主公,今日是休沐日,您可以和縣令好好談談。”
葉青頷首,就上了去。
大蔡優待官員,五日一沐,十日一休,不過實際不會嚴格執行,正常作息規律對於親民官而言並不存在,事忙時連上下班時間都會模糊,也沒有什麼加班費之說,可閒時沒緊急事時,縣令也是有大把時間休息。
抵達了縣衙前,門口有兩個持刀公差守崗,這時就看了過來,直到見著葉青一身寬袍,帶著銀冠,知道不是普通人,也不敢怠慢。
葉青將名貼遞進去,沒多久,陸明親自迎接出來,這時沒有穿官服,一身閒適鵝黃道袍,降階相迎:“同進士來耶?”
說著,陸明眼睛一亮,只見葉青穿著寬袍,戴著竹冠,穿著高齒木屐,大袖飄飄,顧盼生輝,令人一見忘俗。
陸明心裡不禁暗想:“真是英俊……不過一年前才觀看,還有刻薄之相,現在圓潤勻稱,隱隱凝聚貴氣,實是讓人難以相信。”
發怔間,葉青這時深深作了揖,微笑感謝:“大人說笑了,學生葉青拜見縣尊大人當年學生困守家中,要非大人,焉有今日?而這同進士不過是戲言,哪能在大人這正牌同進士面前相提!”
“哈哈,幾日不見,你這解元公未入官場,卻學會些拐彎抹角的馬屁了……快進來。”說著,陸明就親熱執著葉青的手,一起而進。
現在葉青身份不一樣了,堂堂舉人,且是解元公,已足夠獲得這待遇,更不要說才十六歲!
縣衙後面就是縣令的居所,掩映在一株古老的大杉樹下,院牆青苔佈滿,顯得歲月滄桑,照壁以金紅兩色碎瓷片貼著吉獸圖畫,繞過去就是庭院,這時種滿了金黃的菊花,很有意恩的風格,見出了主家的審美情趣。
一路上幾個僕婢在作灑掃,見他們經過時都屈身行禮,恭順而自然,氣氛祥和,路途中,陸明想起些,問著:“解元家中無恙否?”
“幸賴大人援兵,族人用命,未傷基本。”葉青感激中透著恭謹,以示點滴都記在心。
“這就好,只要元氣不傷,休養幾年,家族反會更進一步……”陸明意有所指說著,卻又一笑:“今次一舉中得解元,接下來也是準備休養三年?”
葉青搖搖頭,手指這滿院金菊:“一年一凋零,人生幾個三年?自是一鼓而上,時不我待。”
陸明在堂下稍稍駐足看著,神情微微恍惚,片刻回望葉青一眼:“你這想法很好,也是朝廷之幸……只是這樣一來,明年二年就應考,怕是難以中得進士,這長生之望,就不惋惜?”
前面有一座客廳,葉青微微一笑,躬了躬身不作回答,只跟著他進入客廳,一進去,立覺得溫氣融融,卻是生了一隻熏籠。
“也罷,你們年輕人都有自己想法……”賓主落座,沒有談事情,點了茶水,又聊了一會兒。
葉青應付得體,不發表尖鋭意見,只喝完一杯茶,陸明主動將話題延伸到本縣銀錢兌換時,葉青就知道戲肉來了,當下心念電轉,洗耳恭聽。
“本縣銀錢兌換,一兩銀兌八百多文,據查是從十年前開始,三任知縣試過平復,短期內都見得成效,但過不到半年又是復萌,甚至反跌一些,這前車之鑒不能不防,解元世居於此,有何看法?”陸明微笑問著。
葉青認真說著:“這話題太大,一時半會可說不清楚。”
陸明擺擺手:“沒關係,我們現在算是閒聊,不需要太詳細,解元無需多慮,撿些精要的講講。”
“是”葉青於脆應了,到自己眼下這地步,對外一言一行都可說是代表著葉家利益與趨向,閒聊不閒聊區別不大,當不會將這場面話當真。
不過前世對這知縣施政成敗的印象深刻,這時就在腦海裡放過,整理著是否有損害之處。
“慢慢說,不急,以你之才也不用謙虛。”陸明只是讚賞地含笑看著,長者和知縣的雙重身份拿捏得很到位。
十息後,葉青就已考慮清楚,坦然陳述:“明府欲行三事,銀錢,修路,賊倉,三事實是一事。”
“哦?”陸明有點意外,這與他的想法不謀而合,真正來了興趣:“你這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好,我就聽你怎麼說。”
“只是一點淺見,請明府指正。”葉青謙虛一句,坐得端正一些,語氣中卻隱隱有金石之聲:“目前我縣的情況是:首先地處北邙山麓,這在戰時對於大軍是天險,太平時卻有不少暗路勾連北魏,崗哨也難以一一監督,就使暗探賊匪有了藏身空間,屢次逃避過官府打擊,又捲土重來,這是百年頑疾、病根。”
“其次道路不靖,平壽原本是一鄉,升鄉到縣不久,時間尚短,修建官道尚未完善,並且道路穿山過野,處處艱難,大患就在山中匪民”
“幾個人,十幾個人一夥的山民,也不氾濫,也不殺人,甚至不管普通行人,有的打劫完就把賊衣一脫回山上種田,難以分辨民匪。”
“這上不了州郡發兵圍剿檔次,但這樣惡民就對商貨影響很大,過關過卡又被剝上幾層,原本陸路成本就高,這時只能銷售加價,直到抵不過水路遠到而來的米船貨船,就使商業蕭條。”
“當然,也有人說還有水路,但是不巧清水支流匯入大河,過太平縣,再下就是平河郡,這是另一個經濟圈,別的米糧雜貨也就罷了,以輸入為主,但輸出產品呢?難道拿我們主產山貨入別郡競爭,當地官府會高看我們兩眼?”
陸明撫著三縷長鬚,聽得神色沉重,別的官府哪會高看,直接排斥——寧作自家狗糧,也好過讓外郡人賺取。
葉青見著就不再闡發,繼續說著:“最後銀錢兌賤,標準是一兩兌千文,實際成色、錢莊食利,能兌九百五十文就是不錯,次一點九百文也在容忍,因這銀並不在人民日常所用。”
“原本要是官道方便,商貿繁榮,銀錢兌換並不會和別的縣郡相差很大,但平壽縣封閉,更有人趁機操縱兌換比例,就使錢愈貴,銀就愈賤,影響更多的是商業,不願在本縣兌錢,這就使購貨覆蓋面侷限,影響了貿易。”
“這便是所謂銀錢,修路,賊倉,三事一體,後學冒昧言此,大人海涵。”
陸明頷首,十分佩服葉青的精細,思索一會撫鬚而嘆:“你說的很好了,三事一體,說到了我心坎上,我也研究過前幾任縣令施政,基本先自銀錢入手,開始也是歡欣支持,畢是促進經濟之事,後來成效不好就不再擁護,商人、錢莊、稅丁都是叫苦,尤其稅丁背後是各家,明暗反對下政令就不了了之,這是教訓!”
葉青心中暗笑,這話當能說到陸明心坎上,本來就是前世此人宣政之言,不過自己那會尚未中舉,只是會場下一個不起眼的秀才,現在卻是能面對面交流,甚至能針對性調節三件順序,埋進私貨。
陸明並不知被看透了心思,嘆息:“也有試圖先自修路入手,這就不是一紙政令所能解決,役力還可征發,管事骨於也可以按公道、能於這兩點擇取,但縣裡典型的山地農業經濟,因開墾山田的自然反噬,糧米常年要預備著山洪過後賑災、復墾,籌錢籌料之事更是難為。”
這意味深長一句,就拿眼睛看過來,又重重一嘆:“這就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了……”
葉青哪聽不出這是打秋風意思,這時對自己試探,過後不久說不定就按數目攤派到各家。
能於成就活躍了一縣經濟,還能賣得知縣情分,出個幾千兩襄助,葉青自忖也不在話下,可明明知道這事最後失敗,自己豈能出這冤枉錢?
自己都已暗示的這樣清楚了,陸明卻絶口不提先進行興兵剿匪事宜,或許是出於政治影響,畢竟絞殺民匪一體的山民,很容易惹出大亂子,這算是老成持重之道了,但在自己眼光中,還沿著前世失敗道路而行。
這平壽縣的問題,實是縣內家族和山匪勾結,形成一縣之鐵桶,只有雷厲風行打擊了山匪,這些家族就失了最重要的手段,大可從容收拾,現在反過來先搞縣內大戶的話,只會使他們指使山匪作亂,然後功垂敗成
“這樣同進士,都是有自身一套執政理念,哪是自己輕易能動搖得了?”這樣想著,當下就暗自一嘆:“算了,本來看在此人做實事的份上,勸諫之,真不採納也只有遺憾了。”
這時瞬間轉了念,想著自己剛好有備而來,就是一笑:“明府要是用錢,三十萬兩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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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忽悠
陸明身子一顫,幾以為是聽錯,不由瞪大了眼:“三十萬兩?”
“對,三十萬兩!”葉青矜持一笑,神色篤定,又淡淡說了一句:“不過這三十萬,不是捐送,而是田資。”
陸明再無法維持淡定,他是個穩沉持重的官,多少鄉紳在面前都是侷促,見著葉青這樣狂言,臉上掠過一絲不快!
但陸明畢竟城府甚深,端坐著,將這不快神態收回,不動聲色說著:“解元公說笑了,就算是向官府買田的資費,也要出的起現銀,平壽縣十五萬人,一年農糧商稅收不過七萬兩,大半都要解交郡州,你葉家一家有這樣多現銀?
“你葉家就算賣光了田莊產業也不過這個數吧,看不出解元公還是一個毀家紓難之士。”
這話就有了點怒意,他對葉青在這種時說笑大感失望,心中冷笑:“就算我家郡望大族,營生遍及兩州,總資產不過百萬。”
“這葉家積蓄再厚不過是縣域小族,說的好聽些是耕讀世家,說得寒磣些就是鄉下土財主,能有十萬兩現銀子已是頂天,就這數目還是考慮到葉家酒坊最近崛起郡內,有著油水可榨……”
“縣尊大概覺得我妄言了罷”葉青身子一傾,正容說著:“大人,您這就小瞧了我,我堂堂一州解元,豈會這樣輕狂,到您面前放這妄言?”
“我就算是解元,可是得罪了您,只怕我的家族也難以在這平壽縣有著安生的衣食,您認為我會這樣不智?”
陸明聽了,卻是一怔,微微一欠身:“是我莽浪了,解元公,請說。”
“要在往年,葉家是沒有這樣多現銀,但最近酒業擴張,郡中不少熱心士族卻跑來參股,我家就想,這生意最忌吃著獨食,就出賣了股權,在這三天就賣出二十五股了!”葉青侃侃則談。
陸明臉色一凝,原本閃過的不快已消失,這事還沒有聽說過,就問著:“買者何人,多少銀子一股?”
“本縣是周家,郡內是李家、錢家、張家、何家……每股作價一萬兩,每家都有幾股!”葉青淡淡的說著,把一萬五千兩變成一萬兩,但就是這價格,這幾個名字,頓時使陸明滲出了冷汗來。
二十五股,每股一萬兩,就有著二十五萬兩。
這些家族都只能算是縣級大戶,單獨一個,陸明都不在意,但聯合起來,別說是陸明,就是太守也不敢隨意妄動,葉家有這樣多家族參股,力量頓時起了質變。
想到這裡,陸明就立刻去了些小心思,心裡有些恍然。
不過對於“熱心士族”鬼話,他是半分不信——沒親眼見到偌大利潤哪個會掏真金白銀?
聽說這酒法是葉青自古籍中啟發,而後作為家傳之秘,不想賺到了這樣多利潤,真讓人羨慕。
看來葉家是要在葉青這代擴張了,並且這是在自己治下,涉及朝廷對土地控制,以及憑績考核的重要一項……
注視著葉青,陸明的語氣不由慎肅起來:“解元公意欲要哪一塊?既問縣裡買地,那肯定是官地。”
“價值三十萬兩的官地,城東那塊整地你想也別想,別的好地都相對分割,但也算是成片的三倍價,可賣給你六千畝,合上你家七千畝,總有著一萬三千畝。”
頓了頓,陸明的目光有些意味深長:“卻是越過了萬畝紅線,貴家紅宅家格怕是要提升了!”
就知道你會這樣說!
葉青心中微微一曬,毫不意外。
萬畝是什麼概念?
單論一年畝息,這世道法於涉天氣、地氣,使田畝作物效益、質量都得提升,可就單純產量而言遠不如前世機耕、肥料、雜交,休養輪耕。
一畝良田平均能有4石大米就不錯了,也就是40斗,或者說400斤,官方合價是4兩銀子。
“萬畝,就是四萬兩銀子。”
但葉青不可能一個人種萬畝,還是要租出去,五五收租,折二萬兩銀子,或許還多些,因可以去外縣兌錢,操作打點與人工消耗,能有個二萬二千兩。
這點錢不算多,要二十五年才能回本,回報率低得讓人髮指,卻抵不過在普遍的風調雨順情形下,無需擔憂工匠衰退,商業風波,種種稅費與明暗打點,這是子孫流傳的資源泉流,挺過二十五年,一代人時間,就夯實了基業。
這相當於是長線基礎投資,大成本大回報不足為奇,更值得看重的是人口,萬畝田需要上千成年男丁耕種,按中口之家,一戶五口兩男丁來算,就是五百多農戶,三千人口,再以此基礎,幾乎能支撐起一倍的人口。
“萬畝,就是將六千人。”這實際上就突破了了五千口的家格。
而葉家本來就有三千畝地,族人與家生子合計三千人,已算是深厚的紅宅世家,在這基礎上再增六千,相當於再造兩個葉家,就意味著有極大空缺、選擇、實踐機會等著葉家這代人,必能鍛鍊出許多精英,吸引許多外來人才,而成為中興的一代。
對於家格來說,相對浮在外表的利潤,人的附集才是質的突變!
事實上,若非亂世弓馬勛業,大多數郡望世家都是自這萬畝突變開啟,無論陸明還是葉青都飽讀史書,對此都很清楚,僥倖想著欺騙、誤導,都是不可能。
葉青也不屑為此
這思量的片刻,就有婢女上來換了茶水,姿態柔順而美麗,卻沒有引得兩人留意半分。
陸明也不急著催促,慢慢端起喝了一口,神情似笑非笑,饒有興緻注視著思索中的葉青,等待他的回答。
所幸他沒等多久。
“明府大人,後學從無意欺瞞,要的就是突破這萬畝。”葉青正色望向陸明,看出他沒有生氣,也不敢拿捏什麼,直接揭露謎底:“但要的不是良田,而是我家北處南廉山五里內的萬畝貧田。”
“等等……解元不會以為,這萬畝能轉化成良田吧?”陸明神情微變,放下茶杯,目光看著葉青。
想了想,出於某種考量,陸明還是好意解釋:“這可不是尋常開闢山田,縣誌玉牒也供秀才以上查閲,當知五百年來,眼紅這塊小平原,不信邪的不少,但買下這萬畝貧田改造,熟耕、水利、道法……最後所有嘗試都是失敗,方得這惡地之名,氣有正邪,地有善惡,只要地下靈脈不移,什麼嘗試都是白費,反面消耗了家族元氣。”
“多謝大人提醒,可我這不是種田……我自是很清楚,這南廉山五里內的萬畝貧田,五百年內不知有多少人試著改善,結果都失敗了,我何德何能,能使之變成良田?”
“但是您也知道,我家釀酒原材料是山薯,雖不花一文,但山裡哪有這樣多野山薯可挖?”
“種在平原上,加以照料,畝產量可增三倍,南廉山五里內都是荒蕪,也只能種這些了,還請縣尊體諒!”
“等等!”陸明伸手攔著,心中有道明光閃過,卻一時捕捉不及,皺著眉凝思:“我知這是你家新酒原料,種著山薯確實不需要肥沃的土地,也支持不起太多人口,但這不就得不償失了麼?”
田業的意義就在於穩定形成豐收,並且繁衍人口,花費重金,種點山薯,虛而不實的萬畝,卻只得這些?
陸明雖沒有明說這個意思,但相信葉青能聽得出來。
葉青慢慢喝了口茶,心下一沉吟,大劫轉化福地是絶密,但隱去這實質目地,要尋合理根由的話,也不是無可解釋。
必須是堂堂正正之言,方可打動之
想了下就頷首:“此田疲乏,純粹山薯支撐不起人口,但也意味著產出,意味著大地上根基。”
又稍作解釋:“山薯作釀酒原料,萬畝已經足以支持酒業擴張到全郡,甚至一州之用,這就是集氣,工業……工坊的效果,不同於農事可以慢慢積累,酒業是驟然暴發,我家人才勢力都不足以支撐,是以賣出小半股分來統合同業,其中關鍵的不在於我家有多少人口,而在於我家能驅動多少人力,這時就足以彌補萬畝人氣。”
陸明笑了笑,不置可否,其實不用解釋他也聽得懂,這種仗著一時之勢、一時之技,試圖繞道來突破家格的做法,在他這層次多有看見,但沒幾個僥倖成功,重則反噬而家破,輕則打回原形,下場都不太好。
葉青目光鄭重,面不改色:“當然,或有人認為何必買這田自己種,直接出資收購山薯,豈不是更方便而有利周轉?但說實在,葉青不以為這酒坊技術能壟斷多久,而在品牌、銷售面與各家一齊共拓的情形下,就必須儘力獨自拓展生產面,為此投三十萬兩,萬畝田產量足以對全郡山薯形成價格壟斷,對全州也有龍頭議價優勢,這就保障了酒坊在失去壟斷後的繼續發展。”
陸明神色已嚴肅起來,這聽起來有一定可行性,能保證延續,就至少能將失敗風險降低大半。
葉青瞧得分明,心裡暗笑,自己所言借鑒了地球時產業鏈對上下游的滲透習慣——越往下游就越是普及,衍生出巨大的利潤效益,而越往產業上游就越是基礎,可能會產品利薄,卻蘊藏著巨大的社會能量。
但是從根本上說,還是忽悠,三十萬兩銀子買這荒地來種山薯,連他自己都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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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章 成功
不過,真假難分,真作假時假亦真。
它山之石,可以攻玉。
任何世界只要有著探索實踐,都會有特色經驗,這種大時代下無數人探索凝聚出的智慧,求同存異後放在這仙道農業社會,一旦驗證成功也會有真實氣運加持。
葉青自忖前世雖未被削盡氣運至冰點,但同樣小族出身,又無前知,何來大運加身?
不過是站在一個燦爛文明的肩膀上罷了。
既有過這經驗,可說是輕車熟路,當下自信一笑:“工商事,何以為士族既喜又弊病?就因工商流動性大,或虧或盈難以穩定。並且商社集眾,人心不穩,難以長久。”
簡單的說,就是農業社會農民是完全依附在地主身上,根基可謂牢固,而商社的僱工流轉,不長久。
這就是為什麼某朝先要去農村,挖掘根基的緣故。
葉青繼續說著:“這種或興或衰的氣運,對家格有作用,但並不長久,也不穩固,難作基石。”
“一時烈烈而興,眾人集附而相合,就算能長久,沒有這憂慮,但時間長久總免不了利益衝突,一旦恩情淡薄、關係疏離,而自己又沒有足夠的人口和士子的硬實力,單純的財富是保留不久,在氣運上來說就是陰陽失序……明府您是大家出身,自然知道這危險。”
這最後一句,模仿著陸明先前口氣,同樣的意味深長。
再簡單的說,就是雖資本社會勝過封建社會,可是房地產才是最穩固的行業,別的行業,可有三代公司傳承?
萬中無一罷,公司氣運,基本上都是十幾年興衰。
陸明卻沒意識到這點調侃,他臉上神情變換不定,一點星火瞬間引起靈光噴薄的許多啟發,完全沒空多想別著。
良久後喟然一嘆:“這法真是聞所未聞,聽起來卻又很有道理,都是你自己想出來?”
葉青心下一鬆,知被這種新意吸引而沒有起疑,當下說著:“是的,只是無奈之下的苦思冥想出來的丁點淺見。”
“這不淺了,解元這法……這是直接開闢新基,以這萬畝虛格移花接木,一旦有機會就可真正紮下根基……不過這還是要幾代人時間!”陸明終究是同進士,道理通達,思維敏鋭,想透徹之後,一語就道破了玄機。
幸大劫來臨前的風雨還沒降到郡縣層次,陸明只當這要幾代人才能完成的事,是葉青為葉家未來綢繆根基,否則以這種七竅通透之心,恐怕還真會聯想到“此子暗藏不軌之心”。
葉青暗自捏了一把汗,當下還是低頭,裝作恭謹不言。
陸明讚歎了幾句,再看葉青時目光又不同,縱觀青史中無數英才,能讀出書中道理已不易,而能在實踐中探索出道理更是難得。
“單以這點,此子將來就絶非一個舉人位格所能容納!”
心中起了些念頭,又善意勸說:“葉家既有新酒席捲之勢,又有解元居中鎮壓,這法成功機會極大,但現在相比實田還有風險,解元何不等些時日,一舉高中同進士,自什麼風險都沒有,三代內必能穩穩升格為郡望。”
“明府此言大善。”葉青誠懇地謝了,知道這是踏實忠言,卻也是此法耗時太長的弊端,大劫之下若非預知會轉化上品福地,自己頭一個就會否決購買,不得不苦笑著模糊解釋:“可青現在最缺的就是時間,能走到這地步,不知身負著多少寄託,哪裡敢耽擱?”
陸明瞅了他一陣,看出心意堅決,也不再勸,卻是撫掌一笑:“解元既有此心,又是帶動本縣經濟的產業,我也不會壓著。”
“陸某出知本縣,總不是為了區區百兩月俸和二百八十石祿米,為官一任,就要造福一方,我縣也正是急需要銀錢時,若能在月底前上交三十萬兩田資,這惡地就歸你葉家,這萬畝田情況特殊,又有先例可循,我自會對上面解釋。”
這話說得很漂亮,聽得很順耳,明知道“破家的縣令,滅門的知府”,就前世來看,這陸知縣絶不是好說話之人說,可一是自己前途無量,二是三十萬兩政治獻金相應的交換待遇,才得以成事。
葉青聽了大喜,起來長身一拜。
“就按此諾,葉青拜謝明府大人大力支持”葉青十分清楚,這至少節省出幾年的福地建設時間,為自己在大劫下取得先機,單論這點就值得挽救這人仕途:“滴水之恩,葉青必不忘懷,他日若得成江湖,必湧泉相報!”
陸明本來當作客氣話,但見葉青神色肅穆認真,心中不由一動,趕緊扶起來:“解元公有心了。”
時值正午,陽光從南窗照射進來,淡金色光柱,空氣中細小的塵埃浮現。
兩人執手相視一笑,態度隱隱又親近了一層。
被挽留了午宴,設在後院裡的古樹蔭下,宴上陸明甚至請得隨任的妻子云氏出來見了面,是個溫婉素雅的女子,行止風華,有著大家氣度。
葉青裝作初見的樣子恭謹地叫著嫂子,其實早就見過她,前世機緣巧合之下還很熟悉,甚至清楚這家還有個不錯的女兒,只是這時還不可能見得。
就連這雲氏見過一面後,又盈盈轉回內室,究不是真正的通家之好,不可能一直作陪款待。
但誠意還是顯著,又有良廚精製的佳餚,迎著涼爽的金風,在樹蔭底下慢慢用著,宴上一時氣氛融融,不同於來時客套。
宴席歡散,葉青從陸府出來,直接回到家中,就去樓外樓拜見葉孟秋。
上樓時,江子楠領先一階引著,小聲彙報著今日事項以及樓上情形。
這少女天生的長袖善舞,又得葉青時不時的提點調教,對情勢甄辨越來越得心應手。
葉青聽得滿意點頭,跟著她拾級而上,卻見她一身瑩白紗衣,鬈首恭謹低垂著,顯出更加雪白的柔順頸項,目光不由就被吸引住。
一路欣賞看著,心中卻暗忖她可以放的位置,後宮是必須,情報……不,這容易滋長野心,還是外交更合適……
將至樓頂時卻又一頓,駐步傾聽。
緊隔一門之外的樓頂上,這時正在開著會,不僅是幾位核心叔伯,還有名義上的十個族老都參與進來。
這時在一片高闊的瓦藍天空下團坐著,氣氛卻有些沉悶。
一片艷艷火紅的重樓木下,族長葉孟秋眼睛都是帶著血絲,都是這幾天夜裡沒睡好的緣故,經過幾天思考,又聽過眾人意見後,終毅然支持葉青的想法:“我已決定,傾全族歷年的財富,十萬兩都交與青兒,去知縣打交道。”
這時召開會議只是宣佈意見,統一認識,於是說完就環視眾人:“我知諸位都有疑慮,但不可否認的一點,自青兒應試這一年來,很多行事都出人意料,你們何曾見他吃過虧?”
所有族人都面面相覷,往日不覺,這時認真一想,還真沒有
見都是無人反對,葉孟秋滿意地頷首,又換了語氣:“要是純要求家中付出,我自不會答應,但已明說二十萬自籌,不是有九分把握不會如此,甚至這幾日郡內酒坊背後各家都聞風趕來,由曹家帶頭認購,一下引動爭搶,每股作一萬五兩就已經賣出二十五股,雖沒有全部到帳,單是到手就有十八萬,再拖延幾日還了得?直接可以撇下家裡單于了。”
這話刺耳,卻是極重的砝碼,一舉壓到了眾人心中衡量,又一陣嗡嗡討論過後,只剩下最後一點猶豫。
葉子凡就被推舉出來問著:“錢是可以出,但這只怕不僅是錢的問題,實在是這田畝數聽著駭人,雖本縣之人都清楚是千古惡地,但朝廷萬畝紅線,抑制兼併可是一項政績考核,雖說不是絶無可能,畢有過先例,但恐怕政治交換的代價很是不斐。”
說到這裡,不由苦笑:“我家出得起這價,說明至少在州郡人事上有話語權,這也差不多已經是郡望……出不起這代價,知縣豈會輕易答應?”
這是死結,樊籠一樣囚鎖著天下無數縣域望族,只有亂世兵事、太平文事,才有著突破希望。
“青兒已經”葉孟秋沉默片刻,剛剛開口,就若有所覺朝樓頂後閣看去。
“我已說得知縣大人同意!”清朗的聲音從閣門後傳出來。
所有族人先是一驚,轉瞬明白,又驚又喜——家族晉陞之望,多少世族積累數十代,只為時運不濟,死死卡在紅線下,最後勢盡而衰,無緣郡望……而我家這就達到了?
這真是天賜之機,天助我家……
江子楠推開門,恭謹側立,秋日的陽光繞過她美妙迷人的身材,照進門洞的陰影裡。
葉青就在光與暗的交界一步而出,踏上樓頂,神清氣朗對著眾人深深一拱手:“幸不辱命雖有些瑕疵,都在先前計劃中……這萬畝惡田月底就可得!”
“至於別的隱患,只要我明春殿試歸來,一切都不成問題……”言語間是滿滿的自信,洋溢了勃勃朝氣,再映著重樓木蕭蕭紅葉,輕風拂袖,越顯這個少年俊秀風流。
眾人瞧得怔怔恍惚,一時無以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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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一章 希望
天還沒有大亮,晨曦照下,一條筆直官道上,一行車隊駕了過來,並且到了一處停了下去。
五輛牛車,坐了十三人,這是葉族的人,和縣令帶著的官吏。
“終於到了!”陸明望著前面還有些夜色中田野,這裡不缺河水,水在茂密幽暗的蘆葦中潺潺流淌著,繞過一道葦塘,察看了一下周匝,都是連綿的灌木叢,前面是一片開闊,但一片片的荒茅草木,和死墳一樣陰沉,晨風掠過,讓人不由產生不祥的感覺。
陸明站著,神情毫無表情,向前凝視了一下,繃著唇一聲不言語。
他在作最後的思考和遲疑。
十五萬兩銀票昨天下午就交到縣衙,還有一半要等交割了田地才付,就算是銀票,但一張百兩也要一千五百張,厚厚層層,這筆資金雖要上交郡內一半,但有著十五萬兩,卻能於許多事了。
只是,陸明總覺得有點不對。
葉青這時也不吭聲,冷風掠過,他也在尋思。
這些天,基本把股份拋出,事實上,沒有三十股全部賣完,留下五股作參與的話語權。
這在家中有不同聲音,葉青一句話就壓下:“我的錢,我做主。”
這就使族人沒有話可說了。
葉青要的就是展現實力,在家裡族長不吭聲,在縣裡陸明保持沉默,就沒有人再吭聲。
正想著,陸明醒了過來,又看了看牛車,實際上這件大事,不但自己派了人再對這南廉山檢查了下,就連郡裡都派了人檢查了下,的確是塊惡地。
想了想,覺得是自己多疑了些,就對官吏說著:“到後面取來印信和地契!”
官吏早受了葉青好處,連忙答應著,各人頓時站過來一片,奉到了縣令的面前,陸明看了看,舉出大印,運了氣,蓋了上去。
不需要用墨,大印移開,這地契上就出現一個金色大印,帶著淡淡金光,轉眼又收斂在內。
這就是成了,見此,陸明神情變得有點茫然若失,定了一下神,才笑的說著:“解元公,這算是成了!”
“多謝大人,這是餘下的一半。”葉青說罷,手一擺,就見著後面呂尚靜,取出了一疊疊銀票交了上去。
陸明笑的收了,又打量了下葉青,才說著:“這就不打攪你了!”
說著,就轉身離去。
葉青這才鬆了口氣,只見地契一成,這萬畝之地就歸了自己名下,有著朝廷背書,立刻執行。
立刻就有一絲絲氣運而來,但卻只是白色,還隱隱帶著些灰氣,雖量大卻完全不能和真正的良田萬畝相比。
“這才是陸明最後完成契約的條件吧?”葉青這樣想著。
此時陽光穿過早霞,灑落在大地上,整個田野顯的靜謐深邃,殘餘的蟲鳴聲都聽得清晰。
葉青轉眼看去,見得呂尚靜在深深思量著什麼。
“呂先生!”葉青問:“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開墾這片田不容易……”呂尚靜張開目,嘆著:“不過還是有章法可行的”
他站直了身子,指著廢棄的水渠:“就這裡,實際上修了大半,只要再有幾百人修修,半個月就能修完——只是按照縣誌記錄,雖灌溉了,卻還是產出不好,所以才廢棄了。”
“主公,這萬畝惡田,怕是只有一千畝的效益。”
葉青先沒有言聲,眯著眼看著,片刻後才一笑:“你說的不錯,但實際上不能這樣算。”
“我葉家有七千畝,可人口就有三千,平均分下去只有二畝三分地,這已經是養活一戶的最低擁有田數。”
“話說貧賤夫妻百事哀,這族事也一樣,地少了,人多了,就要爭端,就要鬧事,人心就壞了。”
“多少家族就是卡在這裡,不能過去,於是就散了。”
“現在我有萬畝田,不管是惡田還是良田,先就可以於活——地要燒過,水渠要修過,房屋要建起來,於到冬天沒有問題,我出錢給工錢,就可使他們過個好年!”
“明年開春,就可大量種下山薯,種這個沒有種田這樣精細,但至少要二百戶才能管的過來,按照我的心是遷移三百戶,我族裡本來只有八百戶,一下子遷掉三百戶,扣掉經商工坊的人手,原本種田的人至少去掉一半。”
“人少了,田多了,各種各樣作坊也多了,這族內爭鬥就少了許多,我可以說,明天一遷,族內人心頓時上個台階。”
話說到這裡,葉青就停了口,呂尚靜聽到這裡,心悅誠服,說著:“主公果是英明,深謀遠慮,這點臣還沒有想到。”
“你只是沒有這樣想,族內遷掉三百戶後族田的調度分配你不要插手,但這塊地是新地,你就是襄田廳的主事——”
“這是不是提拔太快了,臣終究是外人……不如掛個參讚的名義。”
呂尚靜沒說完,葉青便打斷了:“你不要有心思,我信任你,別的不管,這塊地任你畫卷,呂先生人間大丈夫,還婆婆媽媽於什麼?”
“是!”呂尚靜心裡一熱,躬身應著。
這位主公雖年輕些,可內在不乏深沉,更能知人善用,這器量就使自己覺得不枉投靠一場了。
葉青思索著說:“族內祖父還在,我不能直接奪權,但不能不先準備,這塊地是我的根基,你用心作,或是明年,就有驚喜。”
呂尚靜早覺得主公買這塊地不尋常,聽了這暗示,默默點頭,不動聲色說:“臣知道了,必會將這塊地經營的鐵桶一樣,使主公安枕無憂。”
正事說完,葉青又笑問:“你家還沒有到?”
“還沒有,但按照時間和路途,怕是這一二天就到了。”
“回去吧,到了休息三天,然後就於事吧”葉青掃看著這萬畝田野,心潮翻滾,這可是未來在應州的根基!“
大略派了下去,葉青就不在具體管事,這就是道法顯世世界的特權。
只要偉力歸於自身,軍政真不怕架空。
轉眼就是夜色蒼茫,雲星橫空。
茫茫天際,星斗密佈,夜裡休憩前都會在院子裡乘涼,閒聊一會,這是舒緩情緒的必要,也是特意留出與家人相處時間,起初只有芊芊參與,八月回來就有著江子楠參與。
芊芊點起艾草熏蚊,又氣鼓鼓問:“二十五股賣了三十七萬兩銀子,但實際只收到三十萬,還有七萬欠著。”
“這還罷了,為何讓家裡出十萬兩送縣裡,我們不是有錢嘛,這樣多繞了一手,還要付出些利息代價,有什麼好處?”
“心疼了?”葉青失笑,伸手刮了刮她瑤鼻:“帳不是這麼算,小財迷,記得從前和你說過極西國度大商人的故事麼?”
“記得!”
“龍君宴時,我是等待被投資的人,現在我是投資者了……還不完全是,但至少有部分餘力投資,也有這個必要!”
江子楠在側豎起了耳朵,蒲扇驅趕流螢的動作也緩了下來,她聽芊芊炫耀自家公子的威武時說起過這故事。
透明夜色裡,在兩女盈盈目光裡,葉青略恍惚一下,憶起這幾世,嘆息:“芊芊,子楠,記著,單純的錢不是真正力量,三十萬兩銀子放在倉庫裡就是一些銀塊罷了。”
“只有在流動時才有力量,江河匯海,浩浩無盡,洪水塞野,磅礡難當——誰的驅使著錢,或者說錢驅使著誰?都是人,這一層才是真正的力量。”
“將我的錢支給上千族人、兩千佃戶使用,這供應就有返還,本身就驅使著族人產生變化,這變化就匯聚起了力量。”
“族長雖老人還在,更別說本來各房勢力,為何允許我這樣做?因我給他們帶來了利益——股權,投資,田畝。”
“我自子楠這裡瞭解到家中經濟,結合著酒坊產出,再借家裡十萬兩,就使他們綁在我的車上了,至少二三年內,是眾志成城,這就夠了。”
“再說,多的十萬兩,整個萬畝水渠、道路、房屋、倉庫建下來,也多餘不了多少!”
“好陰險,呃……好厲害!”芊芊吃了葉青一瞪,笑捂著嘴,眯起眼睛:“可是這不已划出三分之二股份給族裡了嗎?按錢來說,還是虧大了!”
“呵呵,是虧錢,但這是為了氣運……人之道,損不足而奉有餘,就錢的流轉規律而言,錢不需要人心,只使強者愈強,弱者愈弱,這聽起來殘酷,卻是不可挽回。”
說到這裡,不由想起地球上的生活,葉青恍惚了一瞬才回過神來:“可這世還有氣運,氣運可以升級,厚實到一定程度產生質變,助益著生命蛻殻昇華,前提是能支撐到這種厚實程度而不提前崩盤,這其實上合了天機變化,有這前提,氣運就不可忽略人心,也就是說不能壟斷到底,必須確保一定基礎待遇……這就叫做,天之道,損不足而奉有餘。”
葉青見她們漸漸聽得入神,半傾著身子,嬌俏臉龐幾乎都湊在自己眼前,賞心悅目之際不由一曬:“我起身不說寒微,只能說是衣食足夠,這是族中給我,給子弟的基礎待遇,少年子弟脫產讀書,是紅宅家格的實際,無論別的人情際遇好不好,基礎待遇就是如此,我對此並不抱怨,並且勤奮努力。”
江子楠聽得心中莫名刺痛,握緊了手中蒲扇,臉色微微泛白。
葉青沒有留意這個,只繼續言著:“可當叔父來搶我舉試權力時,我就事實上被剝奪了這基礎待遇,再也讀不下去了,剩下別無選擇,只有反抗還是不反抗的選擇,我心不服,就反抗了。”
“公子……”芊芊目光一凝,注視著葉青言笑無礙樣子,心裡柔軟一片,她一路伴著,同起同落,最能體會這坦蕩平靜下的艱難。
葉青一路行來,自己卻已沒有多少感懷,這時只握了握她的小手,冷靜陳述:“將心比心,我要完整地接手這葉家莊,要積蓄到足夠氣運,就得維持人心不散,這首先必須實行捆綁,其次就要使所有族人能有一個相對更好的待遇,不僅是多一點物質,更使之精神上對未來有所希望。”
“而萬畝田,有三百戶遷移,按親疏分下來,多能有百畝,少也有三十畝,半工錢半收購,這就使得他們有一個精神上的希望,努力辛勞得以慰藉,人心才得安穩。”
“這裡就有個作業給你們,回去可以想想,怎麼樣實行捆綁,而自己精神上希望是什麼?為何是這個希望而不是別的?要怎麼樣努力才能使之實現?”
“這實際上才是長治久安的關鍵。”
芊芊抿著嘴,重重點著頭,烏亮明媚的大眼睛閃閃,江子楠沉默聽著,不知想到了什麼,神情有些恍惚,直到回房休息。
燈火在葉家莊中一一熄滅,只留外牆值守的火把光亮。
夜,更加深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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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二章 能幹
山水迢迢,終有抵達之時,呂曹氏終於抵達了一個村子,就聽著車伕說著:“夫人,葉家莊到了!”
呂曹氏荊釵布裙,向四周看去,見著此時稻田已收割,基本上種上了冬小麥,幕氣重重,家家有著煙氣上升,顯是晚飯了。
“爹爹在哪裡?”兒子四面看著。
呂曹氏蹙眉輕斥一聲,也四周看了過去,才轉過了一處路口,她就眼睛一亮,發覺了丈夫的身影。
丈夫穿著綢衣,腳著靴子,臉黑了些,但卻透出前所未有的英氣,一見著牛車過來,就滿臉笑容,高聲叫道:“夫人,你來了。”
呂曹氏連忙下車,微微行禮:“見過夫君!”
她細心觀察,見著呂尚靜滿臉喜色,柔聲說著:“夫君氣色看起來不錯,就是有點黑,人還健壯,我就放心了。”
呂尚靜握住她粗糙的手,雖是大才英才,可是夫人孩子跟著十幾年,都沒有好日子過,現在終於可以給她們帶來生活了,這也是衣錦示家人,因此聲音都有些顫抖:“夫人,來,給你看看。”
說著,就領著呂曹氏沿著一條田徑走著,也不說話,呂曹氏就有些預感,她也是農家人,懂得農事,仔細看著去,都是一片沃田,不由又驚又喜,問著:“這裡有幾畝是我家的?”
“你猜猜?”呂尚靜隨意踱著,突一笑說著,顯出幾分孩子氣。
“夫君原本書信裡,就說過公子給田的事,想必這裡有三十畝?”呂曹氏試探的問著。
她才說完,呂尚靜就笑著:“什麼三十畝,這一片,三百畝都是我家了。”
“啊!”呂曹氏聽了就是一恍惚,眼前的田地不真實起來,定了定神,轉過來看著兒子,突哽咽起來:“兒子,你聽見了沒有,你父親為你掙下了這樣大一片田產了,以後你可以讀書,中童生了。”
說著,失聲痛哭,眼淚濺了下來。
呂尚靜聽了嘆息,他環顧四周:“夫人,這些年委曲你了。”
呂曹氏這時低聲說著:“只要和你在一起,再苦我也甘願,何況夫君豈是久貧之人,這不驗證了嗎?”
夫妻靜靜而立,觀看著田宅,憧憬未來生活,呂曹氏說著:“夫君,這是大喜事,我見著村口有酒店,去購些酒肉,為夫君慶賀。”
呂尚靜醒過神來,笑著:“是要好好喝一杯,不過不用你去買,來,還有一處驚喜呢!”
一行人繼續前進,沒有幾步,就來到一個院子。
這院子門口,就停著一輛牛車,幾個下人丫鬟正在搬運著東西,見著呂尚靜回來了,裡面一個少女出來,襝衽一禮:“先生,公子知道您的夫人兒子過來了,特命我送來這些。”
“都是日常用品,還有酒席,先生不必推辭,對了,公子說了,今天您的家眷團圓,就不上門打攪,明早還請一起見個面。”
呂曹氏看去,只見這少女身著華美衣裙,很是秀麗,心裡就一格,卻見呂尚靜呵呵笑著:“恭謹不如從命,代我向公子問好,說是謝公子賞!”
少女清脆一笑,又對著呂曹氏行禮,笑著:“您就是呂夫人吧,哦,呂小公子虎頭虎腦很是可愛,來,給糖吃!”
少女眸似寒星,麗色懾人,連小小孩子都不時偷看她,這時被喊,卻害羞了,連忙躲在母親後面。
少女也不勉強,見貨物搬完了,說了幾句,就告辭了。
夫妻這才有空進得院子,見著三間正屋,左右各有五間廂房,這規格已經不錯了,再進得去,見得廳內已擺上了酒席,總計八菜一湯,十分精美。
還有二個丫鬟,都十五六歲,雖不是十分顏色,卻也有動人之處。
呂尚靜見了,目光一轉,就對著丫鬟說著:“你們回公子處,就說現在我夫人來了,卻不勞公子派人。”
二個丫鬟一怔,卻應聲說著:“是!”
就退了出去,見著她們退了出去,不知怎麼樣,呂曹氏鬆了口氣,轉過來,卻見著夫君目光,頓時臉紅了。
這時,呂尚靜卻反而正了容,握住了夫人的手:“夫人放心,你為我吃了十幾年苦,現在苦盡甘來,我豈會負你,夫人沒有聽說過——貧賤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麼?”
話還沒有落,呂曹氏又一次眼圈紅了,淚水滴了下去。
話說這時,葉青已坐了牛車巡視了一遍南廉山,見著除指定保留的區域,別的都已燒過了荒,厚厚的草木灰鋪了一地。
天眼看去,只見還是一片片白氣,感覺不出變化,不過葉青很是滿意,要的就是這效果。
萬畝地,上千人作業,動靜怎瞞得過別家?
更不要說瞞不過縣府了,孫瓜田就上報過兩次有鬼祟的探子在活動。
幾番察看,確定這惡地還是一慣沉寂,想必陸明只得暗笑放下心來,這事無非是在縣誌的田遷錄上再記一筆:大蔡平景十二年秋,縣中解元葉青再墾南廉山惡地,無果。
至於到了明年,是不是風雲際變,化成良田,但那時自己已是進士,卻是無所畏懼了。
巡視一番,在新莊工地上接見原本世居此間鄉民代表。
這些人只有幾十戶,見面了他們表示完全可以交出田地當個佃戶,只是卻表示憂慮——租稅五五開,提供牲畜與農具,簽約保收山薯,這是比官府都要優渥許多的佃租條件了。
正因為這樣,所以他們反而擔憂,畢竟祖輩流傳這惡地名聲,不由不疑懼葉家將來是否會放棄。
葉青聽了傾訴,笑了:“我家不會放棄,別的不說,單是酒坊大擴建,就需要更多山薯原料,這樣多吃下並不成問題,看著百萬斤山薯收進來,真釀成酒後也是有限。”
環視一圈,見著眾人點頭,卻又有遲疑,就笑著催問:“南廉山與葉家莊只隔著個南淤河,我們也算是做了祖祖輩輩的鄰居,你們可有聽說過我家在這方面毀約的?”
鄉民中幾個老人想了想,望著面前一身深紅“官服”的少年人,都是點點頭:“貴家在外信約還是有名的,自立家之初招攬招攬北邙山民以來,北界信約訓丨碑就刻在河對岸,二百年風雨不曾改,我們都還是自小見著……”
這時卻有中年人喊著:“別的兩項是貴家德政,我們信的過,只是這山薯包銷合約,這樣大好事實在是聞所未聞,我們心裡都是忐忑。”
葉青聽得一怔,不過是原料保障安排,這有什麼好事?
江子楠就適時挪了下座,俯在肩上,湊近小聲解釋:“公子,按照您的要求,這裡鄉民都把私田交給我家,實際是一萬一千二百畝,再把田地大量分配給這些原鄉民。”
葉青頷首,又聽她繼續說:“因山薯好照料,女人小孩也可,他們都全家上陣,平均劃了八十畝。”
葉青已聽得目瞪口呆,就算是山薯,也真是不要命了啊。
“預期明年山薯產量極大,賣市價肯跌水,可公子定的價格統收,收益就很不錯,正因為待遇豐厚,是以反而憂心了,公子您看……”
說到這裡,江子楠注視,作識字能文的統治層,哪家都少不了在文字上弄巧,按說為了家計,她要堅決支持壓價!
可這些天夜裡,在睡前乘涼閒聊,她和芊芊一樣,對自家公子更深入瞭解一些,這時心情就微妙,有種難以言述的期待。
葉青沒有多想,他已明白過來,環顧周圍:“你們是擔心到時,我以市價為藉口,反悔剋扣你們的錢?”
這些土鱉鄉民,本聽麗人一言揭破,就很忐忑緊張,這時再讓葉青目光一掃,個個神情惶恐起來,不敢接言。
葉青心中就滋味難言,要說土鱉,地球時自己也是出於這樣平凡土鱉家庭啊……
“你們擔心有道理,這樣,我在合約裡再補註一條,無論你們收穫多少,無論市價高低,我都按約價給你們,絶不剋扣一文錢,諸位以為如何。”
所有鄉民大喜,紛紛喧嚷起來,各種粗糙感恩話語送上,只有幾個老人有些不好意思,他們這樣做簡直是在逼迫主家了,放在別家就是嚴加鎮壓再說,難得這少年好脾氣,也只是滿懷歉意:“這樣繁瑣條件,非是我等信不過公子,實在是怕了,往年官府都……”
聽著這樣傾訴,葉青無話可說。
江子楠怔怔追著身影,心中又想起幾天前夜裡那冷靜陳述的聲音。
當時只是聽過,族長義女幾年,比這更冠冕堂皇的大道理都聽多了,說時都是正氣凜然,做時又是一套,於是漸漸就麻木了。
自己從小天資聰慧,可侷限於女身,並且家道又因父親去世中落,覽千卷藏書的心氣,最後只落到了渺小野心——只求能穩固一個地位,使多病母親能得安養,就是極好了。
可現在,親見得實施,認識到這少年不是大言,而認真踐行理念,她心中就有著許多難以描述的感覺。
美目漣漣,柔腸百轉,她第一次真正有了悔意。
“要是當年伯父過世時,我沒有棄他而去,就算熬著辛苦,自能親眼目睹公子是怎麼樣一點一滴成長到現在,而不是現在這樣陌生的感覺……”
“我以前總覺得芊芊笨了,可實際上笨的人是自己啊……”
她是冰雪聰明的人,自是知道“貧賤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芊芊和他貧賤中不離不棄,以公子的性格,除非日後有天大變故,芊芊的地位就再也改變不了。
而自己,現在就算花費多少倍的才幹和努力,也只怕還是不能拉近這個差距,只落得個“能幹”評語罷了。
越想著,就越讓這種種懊惱和酸楚湧了上來,幾將她整個人淹沒,直到耳畔傳來疑惑的催促聲音:“子楠,你還不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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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三章 不委屈
秋日金光照下,江子楠一下驚醒過來,周圍喧鬧聲不見,不知什麼時候,鄉民都散了,抬頭望去,模糊見著了牛車上,葉青的笑臉,以及伸出來的手,她努力將視線對焦一陣,趕緊點點頭,扶著他的手跳上牛車。
葉青沒有忽略她眼中盈潤:“怎麼哭了?”
“沒有,只是……”江子楠本能掩飾,她不會這樣容易就哭出來,可腦海裡突想起了葉青昨晚講過的風沙太大的笑話,這時自不能再作藉口,就有些苦笑:“只是想起以前一些事。”
牛車駛過楓林,陽光染著色彩,映照車帷裡,有種莫名惆悵的氣氛。
此時此刻,不知為何,她心中就浮現公子平日故事裡的一詩,當時印象深深,這時心情觸動,不由念了出來:“君當作磐石,妾當作蒲葦,蒲葦紉如絲,磐石無轉移。”
悵然片刻,又是幽幽一嘆:“磐石方且厚,可以卒千年,蒲葦一時紉,便作旦夕間。”
葉青這時也是注視著她,這是地球古樂府《孔雀東南飛》中兩句,在這氣氛下卻是不祥。
沉默片刻,伸手扶起她光潔下顎,又摸了摸精緻臉頰,玉瓷一樣入手細膩溫潤,就笑著:“不開心的事,就不要多想,人活著要往前看,你看這樣多笑笑不是更漂亮?”
“是,公子”江子楠柔順應了,遲疑了會,還是嘆息:“公子是做大事的人,以後不必再——”
面前男人的臉在眼中無限放大,唇上傳來觸感,有火熱之物,推開貝齒鑽了進來,使她猛瞪大了眼睛,這是被吻了麼……
沒有過的體驗湧了上來,目光漸漸迷離,腦海裡一片空白。
良久,到她幾要窒息時,才被放開,胸口起伏不定,大口大口喘息著,心裡亂糟糟的一片,聲音顫抖問:“為什麼……”
“為什麼要你?為什麼這時?還是說為什麼不計前嫌?”葉青知道她有些心結,這時只是一笑:“因你始終是我的女人。”
江子楠臉上紅了紅,沒想過這樣簡單答案,抬首還要追問,讓葉青封住:“說過了,叫你不要多想,再不聽話,家法伺候!”
“家法?”江子楠疑惑一下,在葉青似笑非笑的表情下,她再度泛起艷麗的飛紅:“公子,你又在戲弄人。”
逃避一樣看向窗外,深深呼了口氣,心中卻放鬆了許多。
牛車穿出楓林,視野裡陰霾消退,顯出一大片平野,在秋日陽光下積蓄著來年的生機。
“家中內部交涉調度的事,你準備一下,以後交給周鈴來負責,她性子有點特殊,對暗諜的感覺不錯,性子純粹又肯學,調教好了就是一把不鏽的利刃。”葉青平淡的說著。
其實暗諜這種人,具體的人要靈活,但掌舵卻要相對純粹的人。
江子楠頓時臉色一白,欲言又止,葉青一笑:“你別急,家中交涉,你做的很好,可說是長袖善舞,使我接收家族容易了許多,這些我都看在眼裡,但現在我們這房的地位,漸漸穩固,大勢已成,不需你再親涉族內大小麻煩事。
頓了頓,注視她的眼睛:“更重要一點,我看你明面上裝作無事,實際很不開心,這是人之常情,勾起過去不好回憶的話就算了,我不會讓你沉浸在這些過去的陰影裡。”
江子楠目光收斂,應著:“是!”
“呂先生接了親眷,過幾日就要主持襄田廳,組織新建而事務繁忙,以後我所直屬的這萬畝田莊,你也兼管著些,這本來也是你所熟悉,我回去就任命你襄田廳執事,按你在家中資歷,照比孫管家待遇,月俸三十兩……”
江子楠聽到這裡,就覺得腦中“嗡”的一聲,幾難以置信,完全聽不清葉青下面說些什麼了。
過去族長所謂義女,只有月銀七兩,關鍵不是在這裡,是除了這義女,沒有任何名分,別說是執事,就是具體的區區一間屋的管轄權都沒有。
她冰雪聰明,豈不知道這非常危險,一旦族長過世,什麼實際名分也沒有的自己,就立刻風吹雨打,凋零而去。
而現在任命執事,已是家中權力層,沒有大錯的話,就連主家也不可輕廢。
“總之輔佐呂生生辦事,幹好了給你提月俸……”葉青說到這裡,忽想起她剛才自傷的幽嘆,就古怪一笑:“萬物生長靠太陽,蒲葦也是需要滋養的,趁著現在時光正好,到這片田野裡多照點陽光,對你有好處。”
江子楠猛的抬起頭來,望著葉青似笑非笑神情,她本能想在這時說些什麼,但只覺心裡百味湧現,喉嚨僵硬了一樣,怔怔片刻才恢復自己聲音:“……好。”
聽起來真苯,樣子一定更苯,他看見一定是心裡笑死了……
江子楠一路上這樣想著,但回府當眾接受任命後,一個人回到房裡,卻再也忍不住笑了起來,眼中閃著晶瑩淚花
又一下跳起來,不顧芊芊在後面叫著,直奔出門,跑去一大雜院裡,喜悅揮著手,對一個略顯清瘦的中年婦人叫著:“母親,我當上執事了!”
喬氏正蹲著漿洗族人衣服,這時訝異迴首看著她。
記憶裡自丈夫與葉老爺相繼去世,女兒想盡辦法擠入族長義女篩選,出落的越來越美麗,但越來越不見開心,這是許多年未見的模樣了。
喬氏拉過她的手,心中感染這喜悅,還是微嗔:“看看你這又笑又跳的樣子,小孩子一樣,小心讓公子看了笑話!”
“才沒有……”聲音裡有點心虛,又興奮起來:“母親,月俸三十兩呢,而且我可以接你搬到公子院子裡去住,您再也不用洗這些衣服了。”
突聽到身後咳嗽一聲,少女身子一顫,收斂了這忘形喜色,僵硬轉身行禮:“公子好。”
“好。”葉青憋著笑,裝做剛來的樣子,對她微一頷首,又向著喬氏一禮:“青見過江姨。”
喬氏笑著起身:“不敢,公子來了。”
“我有件事特來與江姨商量。”
喬氏看了周圍一眼,點點頭:“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進屋說吧。”
葉青自無不可地跟進去,經過江子楠時,還是一笑:“我又不是老虎,不吃人,你怕啥呢?”
片刻,再送他出來時,母女都眼眶紅紅。
直到葉青遠去後,喬氏還是恍惚望著,不由嘆息:“青公子真有出息了啊,看呂先生,就是第一個投靠,現在賞了三百畝,一個院子,聽說現在連家眷也搬了過來,這日子就有希望了。”
“要是你父還在,這待遇必少不了,又或你是男兒……”
江子楠聽了抿了抿嘴,頭垂得更低,站著一聲不吭。
喬氏這就回醒過來,笑著拉起她的手:“丫頭,娘只是說說,你別放在心上,而且女兒也有女兒的好處,要是論和公子的親密……”
“公子才不”江子楠張口說到這裡,頓時無言,臉垂得越來越低,臉上鮮艷若李。
秋日的金光滑過院子,映著這一片艷紅晚霞。
……松林寂寂,只有枯枝落葉脆響,伴隨腳步聲,行得十步余,葉青微微一笑,停下腳步。
“還不出來?”
沒有回聲,過會才自樹背轉出芊芊,紅著臉:“我是追著子楠過來……”
“我知道,見我過來又故意躲起來。”
“我沒……”芊芊突抬頭,就對上葉青似笑非笑的眼神,見他這一副“看你怎麼編”的可惡模樣,心中就沒來由的一股勇氣,衝口而出:“我是故意的!”
聲音大的連她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不由有些臉紅,可這一說出口,就再也壓不住了:“我就想看看,公子會和她說什麼。”
“然後呢?”
“然後?”芊芊低聲喃喃:“我就,我就……”
葉青失笑,將她抱在懷裡:“丫頭,你是個好女人。”
芊芊促不及防“啊”了一聲,紅著臉,明明親昵過許多次,這時感覺又是不同,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裡放。
“貧賤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你是不一樣的……這江子楠的事,你想聽,我就說給你聽。”
“我要陪江子楠母女去一次她們的故鄉,把伯父的牌位送回去,並且沿訪幾個人才,或者說潛在的人才。”
葉青說到這裡,有些惆悵,淡淡的說著:“我家的芊芊,無論家裡多窮多難,從沒有委屈過我,記得我和你說過許多故事,這時就其中選一句,現在發達了,我又怎捨得讓你受委屈?”
芊芊再聽了,再次“啊”一聲,小臉更紅了,說不出話來。
葉青看著她,有些話沒有說。
所謂的妻妾和諧只是一種笑話,葉青是有著栽培江子楠的心思,但更不願意看見她威脅芊芊。
這時任命江子楠,除了栽培,就是讓芊芊獨掌內院的意思。
這丫頭還跟著來苯苯的吃醋,實不知道自己的用意。
論美麗,芊芊以後是絶色,但不至於找不出比她更美的女人。
論才幹智慧,長袖善舞,江子楠都勝過她,更加不要說以後整個應州,甚至整個天下了。
論賢慧,更是一抓一大把。
千條萬條,只在於,當年困苦時,是她不離不棄。
所以萬種風情,千種麗姿,都不及這一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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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四章 江氏猛虎今何在
第三日,葉青帶上江子楠和她的母親江喬氏,奉著故去江叔的牌位,使其魂歸故里。
車隊不大,就是三輛牛車,十個家兵,但卻是標準的送靈形制。
葉子凡在門口嘆了口氣,回了去,沿途下人都是垂手侍立,給他讓路,他一面走,就一面尋思:“賞了三百畝給呂尚靜,又委任襄田廳主事,這是千金買骨,親自送父親的跟隨者回鄉,這是示之忠義必有褒揚。”
“一是恩賞,一是德行,這在招攬人心上,真是絶了,小小年紀,怎麼懂這樣多心思?”
葉青卻不知道這想法,只見秋風颯颯,黑蓬牛車順山道而行,漸漸深入西面,群巒疊嶂,滿山紅黃蕭瑟,時聽得猿嘯狼嚎,山高路險。
不過是送靈葬車,沒有多少油水,加上有親兵護衛,行程順利,沒有不開眼的山賊來擾。
七日傍晚,一聲雁鳴,灰濛蒙歸雁排成人字,自山頂上湛藍的天空飛過。
前後跟著十騎家丁,葉青一身麻衣,騎在馬上,腰跨劍弓,望向西北深山,隱隱一個峽口現在視線中,穿過這陡峭豁口,在艷紅的晚霞底下,就是目的地。
“兵家險地啊……”葉青就是一嘆。
“北邙山麓有山竹,闢而見野,丈五里,育十萬!”
——根據郡志中記載,整體來說地廣人稀,屬於下縣,總人口甚至不到十萬,而縣城處於北邙支脈包圍出的盆地中,雖土地肥沃形成十萬聚居,與外界交通不便,且有盜賊困擾,相對的地理人文隔絶。
這在和平時難以凝聚經濟,在戰亂時卻容易保存人口,輻射效果更控制著百里山區,大小暗道,是戰爭火線上繞不過去的堡壘。
實際上在前世,山竹縣表現遠勝於同郡諸縣,一度成為應州抵禦北魏的重要節點,並在火線上鍛鍊出不少優秀將領與謀士,成名升調,這時都不顯。
現在自己已是解元公,有著資格招攬賢士了,這就大可圖謀之。
留意到車帷微微掀起著,葉青放緩馬望去,撞著一雙桃花明眸,並且迅速縮回不見了。
葉青就是一笑,心中想著:“當然,這目的就不必透露出來,送她們母女回鄉祭祖本是應許之約,也是對她千里逃回來報信的忠誠獎賞。”
江子楠迴首和母親小聲說了幾句,年輕的臉上帶著紅暈,忍了一會,聽著馬蹄聲轉向前頭,終又掀開了車帷。
草木蕭條,群瀑間歇,算不上多美,勝在天高水清。
自己也就罷了,自小跟了出來,對故鄉族人印象不深,母親見了卻幾乎垂淚,都說是“人離鄉賤”,果是如此,而這一帶雖看著偏僻貧鄙,畢竟是生養了母親的故土,有著她難捨的親人,更別說這次送歸的特殊意義。
“快十年了……”喬氏聲音沙啞地嘆息一聲,也沒有真的哭出來,只是握緊了女兒的手:“回去見了叔伯,記得多多稱許公子,這都是公子給的照顧。”
“恩,女兒知道的,人不可忘本。”江子楠眨了眨眼睛,興奮臉色也黯淡了些,越是飽讀詩書,越知真正衣錦還鄉的榮耀,也只有這世上男兒才能有。
當然她也清楚,女狀元從未有,女冠卻可以有,大道並不岐視男女,可惜人為歧視制約無處不在,道門只在科舉中取秀,而仙門雖數量眾多,卻也崖岸自高,何其難入。
入夜前趕到了山城,城牆久未修繕,呈現斑駁色澤,城門頂上甚至有著蓬勃野草,不到戰時,沒有後來避難大族湧入,這縣就比平壽縣都貧窮,難有餘力進行表面的修飾。
城中只有一條鋪有青石主街,一路都是荷鋤挑擔歸來的農人,牛車行著半里將近東市,就不得不緩下來,車伕擦著汗說:“公子,前面都是窄巷子,現在黃昏回家時分,正是人多,超不過去。”
葉青微微頷首,低頭對車帷裡說了聲,令車隊稍等,這等著的時間裡,站在馬背上眺望一眼,這城佈局是有些過於緊湊,滿城都是炊煙裊裊,幸而這時房屋多不是木製,不然太容易引起火災。
漸漸就至城東一個大院,前有場院,後有果輔,據說江氏上下百戶,連老帶幼,三百口人就擠挨在裡面。
晨起出城躬耕,黃昏入城歸舍,這種山城特色是出於防寇的實際需要,只在起居條件相對差上一些。
門楹還算光亮,卻無人看守的敞開著,只見裡面石屋連綿,院心堂地上一堆小孩在嬉鬧,個個灰頭土臉,分不出男女,都在夯土泥地裡玩的不亦樂乎。
葉青瞧得有趣,卻不肯闖入,令:“拿我的拜貼與禮單,奉給裡面主事的人,就說我們來了。”
又回首笑問:“子楠小時也是如此?”
江子楠掀開車帷,張望一眼,臉上頓時發燒:“這時大人都還在做飯,是以無人管束……”
跳下馬來,掀開黑色車帷,扶了一身素服的喬氏下來,這可說是敬長,再扶江子楠時,已有些江姓子弟湧到門口圍觀,甚至有小孩起著哄。
眾目睽睽之下她羞得抬不起頭,聲音極低:“還是不要了吧?”
“有解元給你扶下車,這是榮耀。”葉青大言不慚,還是遮過半個身子為她遮擋一下,語氣裡掩不住笑意:“快,聽話!”
喬氏在一旁立著,見女兒趁短暫調整後恢復了平素模樣,她這才放下心來,摸摸手中捧著的亡夫牌位,正躊躇間,聽著院裡面人聲一靜,不由就回頭看去。
正門大開,一個中年人率眾而出,目光一掃這肅穆車隊,見著為首麻衣少年就是一怔,又趕緊把訝異埋在心底,堆著笑容迎上來:“解元公光臨舍下,江瑞松有失遠迎!”
“不敢當,平壽葉青見過江伯父。”葉青作了揖,卻行著晚輩之禮,又接過喬氏手中漆黑牌位,鄭重舉在面前:“青此次來,是為送葉叔父靈位歸根。”
“這是…”江瑞松看著牌上庶弟名字很是吃驚,這事不是早幾年就結束了,訃告都命人傳過,於主臣之分已是仁至義盡,何來這一出?
一時舉著手都忘記了動作,只見這少年捧著牌位,言辭沉重真摯:“昔吾父在時,與葉叔父知交甚篤,時贊以郡才,許約若他日成就,必助使其榮歸故里,可惜天妒英才,不假其年,這相約兩人先後相繼而去,在下身為人子,當繼此約以全先人之義,送葉叔父靈位以歸。”
喬氏在側,以手捂嘴,垂下淚來,心裡又悲又喜:“夫君,你可聽見了,當年你這一番追隨雖中道而斷,可現在也有了延續……”
江瑞松聽了這話,再看一身素孝又面帶悲慼的喬氏母女,頓時醒悟過來,迅速收起笑容,鄭重接過這牌位:“這是吾弟之幸,瑞松在此謝了。”
卻是不肯居長輩之位,又對著母女倆一禮:“弟媳,侄女兒,辛苦你們了。”
接著就高舉起這牌位,大聲示於眾個族人:“子弟葉落歸根,當使之歸位正堂。”
人群中騷動一陣,在江瑞松肅穆神情感染下,都安靜下來,人流簇擁著進院內,入祠堂……水一樣平緩無聲,卻蘊藏著力量。
這就不是純粹的文化形式了,當人人認同時,就是一種向心力,也是在這窮山惡水裡繁衍生息的一種寄託,多少郡望世家苦心孤詣經營的家族文化,在這邊緣大山裡頭其實比比皆是。
葉青在後頭瞧著暗嘆,這完全是山間小族在生存需要下的本能,可這樣治家形成的凝聚,就算自己也是羨慕,只是沒法照搬照抄。
當下就作為客人觀禮,一言不發,只是最後禮成了,才站在祭禮前,持了香款款說著:“叔父追隨先父,這是忠,昔日教授於我,還歷歷在目,這是師,有此二德,願叔父靈識不昧,在九泉之下有知,年年享此祭禮。”
這話一出,身上就一絲星火飛出,落在這牌位上,本來只是尋常牌位,這時立即隱隱飽滿白氣,與周圍不同。
不過這裡沒有人能望氣,故也不知,江瑞松作為唯一的秀才只是嘆息:“有解元公此祭,我弟此去也是值了。”
祭禮過後,江瑞松在客廳開宴,只留下幾個核心子弟,以及喬氏母女。
這是按禮謝過葉青高義,當然他還有不少話要說——
難得一州解元主動送上門來,天上掉餡餅一樣,就算不為自己巴結,也是要為家族而趁機結好,否則就是傻瓜了!
酒過三巡,氣氛活躍起來,說實在的話,這不是新喪,悲痛早幾年就歷過了,這時已沒剩下多少,更多只是形式!
江瑞松對母女倆敬了酒,分別用忠貞與孝義稱讚,又安慰幾句,就再也忍不住取出袖中禮單,堆起滿臉笑容:“黃金百兩,各色綢緞五十匹,解元公這禮實在太重……”
葉青聽了失笑:“這是我的心意,還有這既是家宴,伯父就別再叫我解元公了,直稱我的名字就可。”
江瑞松點點頭:“青賢侄你既把我當長輩,我就不能不說實話,我弟蒙你百里送還,就已有些難以承受,再受這份厚財,無益而有害。”
說到這裡,揭著這燙金禮單,面上再無虛假,雙眸明亮:“或解元公還有什麼事要我家做的?凡力所能及,義不容辭。”
“這老狐狸”葉青看著他的樣子就不由腹誹:“義不容辭?只怕一旦涉及你家利益,就要託詞商量了吧?還不是你一句話事。”
不過,要的就是這句話,這江氏一族,未來猛虎,冠絶應州,前世敵將,今世尚在泥塗之中,豈能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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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五章 水乳交融
遙想前世,應州豪傑。
總督以此抗衡俞帆的武將,這江晨真是驚才絶艷,葉青並不多說,這話真真假假,只是一個引子:“叔父雖歸,卻膝下無子,子楠是女身,沒有香火繼承,這不是個事……”
說著對隱隱所悟的江瑞松一頷首,又對驚訝抬首的江子楠一笑:“子楠歸我房中,我自會照顧,使叔父血嗣有繼,但叔父一脈名份必須有個延續,當使叔父在冥土年年享有香火,祭祀不絶。”
“這就是我願,剛才在叔父靈位前也是這樣說,不知族長可願忍痛割愛,選一個子弟過繼到叔父名下,我當以兄弟視之。”
江瑞松一個哆嗦,臉上真心肉痛,這是要帶走一個優秀子弟的節奏。
在山裡一向是娶進來的女兒少,嫁出去的女兒多,優秀子弟是和美女一樣的珍稀品種,這一進一出造成族運影響很大。
可這一環環扣下,當真情理義孝俱全,除非願傳出去讓人指著脊樑骨罵,否則最好不要直接拒絶,只得斟酌語氣:“賢侄看中哪一個?不瞞你說,在座幾個子弟都是中得童生,有著家業,難以應著您的征闢……”
江瑞松很是為難,心中已是恨不得踩一下這小子——你父親拐走了我弟,折損在山外,作兒子的是舉人了,還是解元,感覺遺憾,還有臉問我家來找替補?可真是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
“各位兄長都是江族未來希望,我怎敢勞動?”葉青對別的幾位拱手致歉,又向著江瑞松作了揖,露出人畜無害笑容:“不敢有功名,不敢是嫡支,也不敢看中誰,只能否提出些篩選要求?”
江瑞松頓時就鬆了口氣,雖覺這笑得一口白牙很是刺眼,可沒有辦法再推託,只能硬著頭皮問:“這可以,解元公只管說來。”
葉青聽而不覺,只是大喜:“那小侄就不客氣了,希望年輕些,照顧子楠起見,需要比子楠大幾歲,聰明而有些原則,能讀幾本書……”
江子楠垂著首,可隨著葉青的聲音,她不由在心目中勾勒著,漸漸形成,這就是父親形象。
就聽葉青聲音一轉:“諸位想必都看出來了,這差不多是照比叔父性格,有無功名沒有關係……”
她再忍不住驚訝抬起首來,怔怔注視面前少年,一時恍惚,心裡萬種滋味,翻滾來去都是這一個念頭:“我背棄過,為何還對我這樣好……”
不少目光古怪落到她身上,反覆打量,江瑞松有些恍然,得說“要想俏,一身孝”此話不假,這侄女姿容美麗,身材尤其迷人,難怪得少年解元歡心用意。
江子楠臉色脹紅,望著葉青,在渴求一個答案,葉青似乎是唯獨沒有注意到她焦慮異常的人,這時取出一紙燙金合約:“想必諸位聽過葉家新出的竹葉青,現在一股有一萬五千銀子。”
“現在郡縣內,求購一股而不可得,為得抵消貴方的損失,青願以此一股作價賣給貴方,只要一萬二千兩銀子。”
在場盯著這金色的約紙,都是色變。
最近葉家酒業在郡中大舉擴張,山竹城別的產物不多,除了山貨就只有山薯所釀劣酒,城裡李家以酒坊起家,前些天就為喜得一股而遍邀各家,這是花了一萬五千兩重金換來的買賣
江瑞松卻皺著眉,他對這籌碼重量認識更深:“遠不止是可期的利潤,更與郡裡各家形成利益聯盟,具備政治影響力,我江家祖祖輩輩,還真從來沒碰到過天上掉餡餅的好事。”
他心中原有想法都被推翻,再度揣摩著葉青意思,堆起笑臉試探說:“這禮太重,呵呵,別說一個沒有功名的弟子,就算是嫁嫡女的聘禮也是……”
說著,若有所指地望了江子楠一眼。
葉青一怔,用開玩笑的語氣說著:“那您就認她作嫡女好了,再使一子弟繼入叔父房下,這交換公平合理,想必叔父在地下也是放心……”
再聽不清剩下聲音,焦慮與疑惑全數散盡,江子楠此時只覺心中一片清涼甜蜜,這一陣歡喜感動後,又生出許多悔恨,要是當初……這一刻交織在一起,使這少女柔腸百轉。
直到宴會散去,恍惚只記得族長答應了,分配了房間,是東院一個典雅居室,印象裡是招待貴客才會開啟。
先候著母親安歇,又回來服侍葉青睡下,忙忙碌碌。
吹熄了燈,她照例脫了衣裳,僅一件肚兜鑽進被窩,黑暗中躺了會,感覺里根本不是她的家鄉,很是陌生。
聽著風在屋頂上呼嘯著,就有許多念頭湧上。
同床共枕是她的職責,本來忐忑,但一直沒有被要了身子,反難過起來——難道他以為我不是處子麼?
芊芊見了,悄悄透露一點,說公子在修習奠基功法,暫不破元陽,隱隱還暗示她不要刻意勾引……自己當時聽得面紅耳赤,心中又鬆了口氣,後來睡在一起多了就漸漸習慣。”
這許多事在腦海裡流轉著,正難以入眠,被子一動,葉青躺了上來,伸手一兜:“我見你席上疑惑滿腹,現在為何不問?”
“公子你都看見了……”江子楠臉色通紅,呼吸微微慌亂,語氣還是鎮定,軟中帶硬:“公子以家法嚴訓丨妾身安敢不聽話多想。”
“可還是想了,不是麼?”
沉默,她的身子有些僵硬起來,葉青愛憐撫摸著,享受光滑豐潤:“子楠遍閲家藏,當聽過千金買馬骨的故事……”
江子楠呼吸一滯,聲音有點苦澀:“為什麼要告訴我?”
“因躺在我懷裡是個極聰明的女人,就算我不說,以後也能想明白,既如此我寧可不使人心隔腹。”
這笑語聲裡,她感到身上男人靠近了些,他有力的心跳就貼在自己心後,撲通撲通地震顫自己的心弦,使自己說的話都有些顫音:“那……先父,我,恩……以及這未定的哥哥,都是馬骨麼?”
“子楠覺得呢?我是存有這心思,第一點是因對英年早逝的叔父而言,可以說是千里馬的哀悼……但我懷裡這女人,卻溫熱活力,這也算冰涼馬骨?”
江子楠剛鬆了口氣,臉色就發燒,慶幸不是白天,黑暗中男人看不見。
葉青眼底微光,視暗如晝,這細微變化都看在眼裡,不由心中癢癢:“我看這是匹活生生的粉紅烈馬,聰慧靈性,還很倔強自負,急需要騎士馴肝……”
“公子,你……”江子楠聲音氣惱起來,羞憤中卻有著她自己也未察覺到的暗喜。
“好好好,粉紅烈馬生氣了,我們不說她……”葉青嘿嘿笑著最後調戲一句,知道她的承受力到了極限,手上就不再動作:“就說第三點理由,你這未定的哥哥,卻未必是馬骨,至少得選一匹百里馬,你會懷疑自家公子的眼光嗎
江子楠在黑暗中怔了怔,認真搖頭:“不懷疑……”
可是她總覺得這理由不充分,公子眼光再好,能選出什麼人來?
“但不是這個,還能有什麼理由?難道說……”她的臉燒得更厲害了,使勁擺脫種種綺念,心裡卻是炸開光亮,壓不住的小鹿亂跳,喜悅洪水一樣衝開心靈。
“放心吧,你家公子不做虧本生意。”葉青親了她一口,耐心安慰:“實際上你,芊芊,以至呂先生,只要任務完成優秀,我都不吝於賞賜,我現在不缺錢,缺的只是時間。”
她噗嗤一下被逗笑了,知道這是安慰,忍不住反身緊緊抱住男人,張了張口想說些,鼻腔卻是發堵,聲音低得連她自己都聽不清楚:“……你這樣,這叫我以後怎麼還……”
“還不起,就用一輩子慢慢還唄。”葉青在黑暗中微微一笑,任由她發洩一樣捶在胸膛上。
動作自然把這柔軟嬌軀抱得更緊,一雙眸子深幽,又有著悅然——無論怎樣自己算計,生活不是數學,感受這個聰慧現實的女子,徹底敞開情懷,還是感覺著暖暖舒服。
“你該說,這都是哄我的……”片刻後她抽著鼻子說了這句,葉青聽得奇怪,還有女人這樣要求?
看來烈馬就算被征服了野性,也是有著特殊脾氣。
“恩,你猜對了,都是哄你的。”
“撒謊……族內總共就三百口,哪裡有百里馬千里馬?分明就是……”少女聲音一滯,說不下去了,這方面終究還是臉嫩。
說實話沒人信,葉青笑了:“叔父不就是百里馬,說不定我能選出千里馬呢,哎,女生外向,連你父親都被無情忽略……”
啊嗚——
“哎哎哎,你是小狗?惱羞成怒也要有點粉紅烈馬的風度,好不好……”
“嗚就不……”
被窩裡嬉鬧不久,江子楠就是累了,日間車馬勞頓的影響凸顯,她撐不住,深深入眠。
過了片刻,葉青愛憐的看了一眼江子楠,舉手,看著——修過小武經,手還是修長單薄,映著月光,白而透明。
自己剛才有著利益算計,可情感水乳交融,感情真摯,渾為雞子,葉青明白,這是高於太上忘情的境界——聖人之道,有情不累,隨世而移。
只是葉青對自己甚有點驚訝,這心性從何而來,怎麼就這樣了?
他自己都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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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六章 以武入道
凌晨,葉青踱至檐下仰首望天,大雨直瀉而下,不過這時卻沒有多少雷霆閃電了,是深秋了。
正看著,就見著有人挑著食盒進來,賠笑說著:“解元公,人都來了大廳,您用了再去。”
說著,打開食盒,裡面早點就是米粥、油餅、饅頭、鹹菜,還有木耳炒蛋,香氣四溢。
葉青笑著取過一碗粥,又見著上了些水,卻不是茶,很香。
見著葉青詫異,就有人說著:“這是油茶,能濟精力,比一些藥方子都強——解元公請用!”
用完了這些,葉青去得大廳。
大廳這時坐著二十個人,大多二十歲左右的青年,看得是按照葉青昨夜要求初步篩選過了。
陽光透過窗櫺照進來,葉青這時長身立在案前,向堂下掃了一眼。
說實話,江晨雖是敵將,但主要對手是俞帆,葉青那時不過是一隻蝦米,連見面都沒有見過幾次。
本打算讓江子楠按名調查,先作些工作,昨夜她敞開情懷,兩人間就有了種默契,葉青不希望破壞這溫馨感覺,也就算了。
“諸位都是江氏的子弟,都讀過書,明過理,想必都清楚我和你們族長的協議”葉青目光一掃,就站起身踱著,他的聲音在風雨聲中顯得很是清晰:“這不僅是過繼,也是我明確的招攬,是要離鄉隨我去平壽縣!”
說到這裡,葉青一笑:“這裡面是有著主僕名分,我不想欺瞞大家,不願者,現在可以退出,我給你們一炷香的時間考慮。”
說完,點了點頭,後面就伸過來一雙玉手,將一支香當場點起放在案上,半個身子貼在背後,不用看也知道是江子楠。
在葉青眼角餘光裡,她又素手取下一個文書,交予江家的婢女傳下去。
這話對這些年輕人來說,有些過於赤裸,眾人傳看著文書,雖此前交代過,但還是面面相覷,議論了起來。
有的皺眉凝思,有的下意識看向門口。
不過這時,門口就站著族長江瑞松,只見族長面無表情,雙眼卻掃了過來,頓使有些人一驚,本想出去的人遲疑起來。
透著裊裊青煙,葉青帶著微笑,掃看著眾人,目光卻盯著角落中。
在角落中,有個青年神情沉思,在天眼望去,就見一團灰白氣掙扎著,裡面隱隱有著一點青光。
可是一萬五千兩股約,解元的位業,全族的期望,這些化成了滾滾的沉鬱的壓力,形成氣運漩渦,鎮壓著掙扎。
這灰白氣幾次掙扎,表現出來就是這青年臉色脹紅,眼中閃著受到侮辱的光,情緒憤懣,幾要怫然離去,但又受著周圍同伴議論,氣運、以及門口守著的族長的深深干擾。
香漸漸燒盡,這青年幾次欲離開,又止住了,最強一次身子都動了,但被族長狠狠目光逼視了回去。
對族長來說,這些子弟並不算是族內精華,不過是中人之姿,拿一個中人之資的子弟換取這利益,合算的很。
葉青心砰砰跳,卻不動聲色,端坐著,目似點漆,自有一種讓人心折的氣度。
片刻香盡,無人離場,葉青落下了心中大石,這就基本上成了,下面只是走個形式罷了。
一頷首,江子楠就自身後出來,捧著一疊紙分發下去。
眾人交頭接耳一陣,發現所有人紙上都是同樣題目,僅有一道題目:“北魏大軍南下,其有二千人由北邙暗路而進,你引五百兵守在西坪山口,正當兵鋒,當如何應對?”
不多時,各種答案送上來,大半都是很是死板,小部有著條理,甚至有幾篇還使葉青略一亮。
翻到了一張,眼中盯著江晨這個名字,怔了下,才翻看下面。
“察西坪地理,設障北隘,縱其過,使山石隔斷歸路,選機自陣後掩殺,兩軍決死於谷中。”
……相比後來,自是粗糙,甚至有些想當然,但筆筆遒勁,字字鐵血,透出一種信念,這才是頂尖戰將的先決條件。
無視面前隱隱帶著敵意的青年,葉青看著策紙,過了片刻,才取出了三張,請著一一上來。
見此,沒有被選中的人發出一聲吁聲,也不知道是失望還是歡喜。
前面二人都是很有條理,葉青一一讚過,取出最後一張,問著:“敢問閣下的姓名?”
“江晨。”聲音有些狐疑,還算鎮定:“解元有何指教。”
“哦,江晨。”葉青頷首,神情認真:“你這策很不錯!”
“是嗎?”江晨有些意外,但能得到一州解元認同,臉色還好看些。
葉青又一笑,露出一口雪亮的白牙:“不過兵家不可不查實地理,我來時特意去看過,西坪地理是這樣子……”
說著,隨手劃了幾下,眾人都立刻有了直感,只聽著葉青問:“這種陡峭地形,人都難渡,又怎麼運山石而上,而隔斷歸路?”
“陡峭狹窄,並無隱藏之處,請問又怎麼使敵軍不見,而自陣後掩殺?”
“棄地形不顧,決戰於谷中,這棄長就短又是何故?”
三句話一問,江晨的臉色頓時就漲的通紅,一時說不出話來。
見此,江子楠抿了抿嘴唇,笑了,本想這個就會淘汰,這時葉青卻端容說著:“但是謀略才氣可鍛鍊,血性卻很難鍛鍊——你可願意繼入叔父這房煙火?”
這話一轉,大家都怔了,族長江瑞松一看,就知道這是遠房侄子,家裡還有三個兒子呢,心裡就大定。
又尋思,為什麼選這個人,想了想,又恍然,想必是愚魯些好使喚,當下就笑著說:“解元公好眼光,我這侄子雖讀不了多少書,但還有些武功,正好能作個差事!”
見著江晨還怔怔著,族長江瑞松就有些不快,聲音頓時變低沉:“怎麼,你不願意?”
江晨臉色一白,又漲的通紅,握緊了拳,不過轉眼之間,就想起了早上母親的叮囑:“兒啊,要是選中,別強著,這又不是過繼給外人,是你叔父,還是自家人,而且族長說了,誰家選中,多給二十畝地。”
想起自家三兄弟,由母親一人撫養,全靠六畝多薄田,多麼辛苦,本來噴出的憤懣就冷了下來。
又見著族長狠狠盯著的目光,想起了一萬五千兩的傳聞,心裡又是一冷,怔了片刻,終還是伏身行禮:“臣拜見主公!”
隨著這一拜,江晨頂上的灰白氣就是一震,絲絲白氣灌輸而下,直到隱隱淡紅才止,又有一絲青意在裡面顯出。
江瑞松見了大喜:“既拜主公,接下來就舉行入繼儀式吧!”
江晨暈頭轉向,不知身在何處,待得完全清醒時,已在一輛牛車上,他四顧下,見著窗外道路山巒緩緩後退,頓時一驚:“我這是……”
“哥哥醒了?”江子楠一笑,放下窗簾,有些好奇打量他,憑著小時印象,再看現在模樣,她心裡總覺得這個新的兄長不太符合公子稱讚……
面上卻無異樣,解釋:“過繼儀式後,公子就出發了,您現在已是我的哥哥了。”
江晨聽得怔怔,再看面前少女,衣飾分明是家中嫡女,這時有些醒悟過來:“你是……”
“小妹名子楠,記得哥哥上學相對晚,小時我們還在一起受蒙讀書。”江子楠笑的說著。
江晨就訕訕:“子楠妹妹好,好久不見……”
葉青留意著,聞見車中這對話,他隔著窗簾就感覺出江子楠的怨念了,不由也是苦笑。
自視氣運,果不見有氣運助益,反少了些,不過葉青所得氣運甚多,現在雖修行黑帝道經,命格大開,吸取了大半,但也承受得了。
剛才對話交鋒,實不單是道理,還是氣運上進行了壓制,招攬成功又有投資,而江晨明顯還未誠服,並未歸心,自就無有歸運,一時來說還虧損了些,當然,就算有回運,目前江晨只是一塊玉石,還沒有雕琢成器,哪來的氣運?
“怎感覺不是我坑了這傢伙,而讓這傢伙給坑了……”葉青黑著臉無語半天,又沉下心神去看著川林筆記。
翻到鯉魚的一頁,只見鯉魚周圍的水氣又多了一些,這才心裡大喜——並沒有虧本!
不論這江晨心裡什麼想法,這主臣名份一定,就無形中有著制約影響,長期來說還是有益。
“江晨外面是頑石,實裡面是塊寶玉,前世歷史上是參軍,後來得了總督賞識,傳了幾篇大易武經,頓時就露出了鋒芒,一日千里。”
“大易武經是一朝所修,雖說的武經,實是以武入道之法,我只要少許修改,就可傳了下去。”
“一旦修成,再獲得最後幾篇以武入道之法,就可連接上道法修煉,並且同樣一日千里。”
“回去就把小武經授給芊芊,江晨等人。”
“五帝心法都有此特性,勢力越大,修行越快,有此助力,只怕再有三月,就可除得龍君宴的氣運,別的都可吸取入內,真正變成我的氣運了。”
“一旦都變成我的氣運,才可真正修成天一經第一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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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七章 月全食
幕色漸臨,葉府早早點了燈。
葉青出去半個月,回來就見著院子又修茸了一些,規制又擴大了,現在總計兼併了五個院子,漸漸有著深深是海的味道,裡面牆角都栽著了連綿的梅樹,大家都稱是“梅院”。
沿正道而入,就有新建的一個牌坊,石匾上寫“解元坊”,
寒氣凜凜,寒星漸漸顯在天上,院裡有一層霧,寒風吹過庭院,最後一片枯葉自枝椏上脫開,打著旋自飄過,被一隻纖纖玉手捉住。
“此去又是經年,再過一陣,公子就要起程了……”惆悵嘆息剛落,就有一個女聲:“姐姐或請求同去?”
“路途萬里,再周詳計劃也嫌不足,哪裡還能添亂?”芊芊掩下憂鬱,隨手將枯葉拋出,將窗戶合上。
她一身青絲小裌襖與襦裙,這時在燈下盈盈轉身,對著面前窈窕迷人的白狐裘袍少女說著:“或子楠妹妹捨得讓出船票?”
芊芊小臉上還留著點可愛嬰兒肥,可是肌膚剔透,雙眸中隱隱帶著深邃靈光,似笑非笑間的麗色,已初具一種超乎男女的吸引力,使得江子楠看得一呆,這還是昔日的小丫鬟麼?
回醒過來臉色一紅,趕緊斂眉垂目,心底暗啐一口:“妖精,就你會說自是不願讓出,一輩子都不讓……”
送靈歸鄉夜後,江子楠就有了這明悟,想到這裡,臉上紅暈更甚,掩飾性的恭順低了首。
芊芊一見她這情態,哪會不知她正想著誰?
“好啦,不是真的和你爭……”縱芊芊開朗,看了也不由一種複雜的酸酸情緒湧了上來,無心逗趣,直向著內室:“我很想跟去,但不想為公子惹出一些麻煩……”
“那是姐姐越來越美麗了。”羨慕中透著點酸酸,江子楠說著。
芊芊一聲,似笑非笑的斜睨一眼,正想說些什麼,就聽著裡面聲音:“你們嘀咕些什麼,還不進來……”
兩女相視一眼,皆暗啐一口,加快腳步進入了內室,就見著小樓上,銅燈散發柔和的光,葉青端坐在書案後面,正在疾書,不抬首說著:“我還有數十字,你們先等等。”
這時,就見著書架上滿是書卷,這是有著書軸,束之捲起,展之而閲,堆在了書架上,有百卷。
芊芊隨手抽出一卷,展開五尺長,兩尺寬,上面是公子的詞!
“寒蟬淒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都門帳飲無緒,留戀處、蘭舟催發。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念去去千里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
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按照公子所說,此詞過於秋悲,但對芊芊來說,公子轉眼又是離別,這詞真說到心中去了。
不過這百卷中,詩詞不過三五首,別的有著武功,有著公子幾次科舉的策論,有著農耕畜養之術,凝聚著葉青這二年來的精華。
芊芊雖不懂,但葉子凡有一次進入書房,見此百卷,噫然失色,不能自己,言有三五卷就可傳世,況百卷乎?
故她也知道這是何等可貴。
江子楠卻凝神看去,只見公子過年十七了,此時戴著黑漆細冠,身穿黑袍,長袖翩翩,面如皎月,此時略有些疲憊,越發顯得難以描述,就算江子楠不明白,也覺得公子融入了天地之間,摸不得,猜不透。
這時葉青終題完了,倦然一笑,說著:“大易武經,果是不凡吶,我這十五決,只是其中精華一成!”
不過一成卻足夠了,葉青前世雖修有道法,又有白陽圖解,七年深思,可這一個月時間,也創不出武經來。
但是要是取材於小武經,暗暗以道法滲透,修改增刪,卻已有這才氣。
這十五法門,都是取小武經內,師天順法,融入武功中,以打擊敵人,其中不泛以武入道的韻味。
可惜的是,道法森嚴,再以武入道,還不是道。
大易朝之敗,就在此乎!
葉青有些遺憾,又很滿意,又是一嘆。
這時已十二月中,去往京城要越過兩州,路途遙遙,時間算起來不多了,再留些日子,就得率人遠去京城……就是說,又到離別時。
葉青徘徊良久,才一笑,指著一疊說著:“芊芊,子楠,這是武經入門奠基卷,以及弓、射、騎、盾四卷,這可傳授給族內。”
“你們自己都必須自武經入門奠基開始修起,但弓、射、騎、盾四卷就可有可無了。”
“這中卷你們都可學,可授之葉捷、江晨、周風、周鈴。”
“上卷先留在書房內,待我回來再說吧”雖說這世界是道法顯世,雖說裡面儘量採取了精進快速的方法,但就算是中卷,也必要三五年才大成,上卷是不急著放出了。
正說著,突外面傳來了丫鬟的驚呼,葉青一怔,這發生了什麼事,趕著幾步到了庭前,向上一看,頓時明白了。
十一月中,正是月圓時,群星隱匿,只見月亮突缺了一個口子,並且在緩緩擴大著。
轉眼之間,陰影越來越大,圓圓月亮自缺個口子,就到遮去小半,而且圓還在縮小。
再幾個呼吸之間,陰影就遮住大半個月亮,夜色更濃重了,終於,整個月亮只剩下一絲微光。
天穹一片漆黑,葉青怔怔的看著,臉頰急速抽動了兩下,頓時心亂如麻。
芊芊一眼看見了,問著:“公子,你臉色不好,是累了麼?”
葉青擺了擺手,不語進了內室,心中只有一念:“月全食是大劫來臨之兆,可是按照前世記憶,應是明天三月才有。”
“隔了三年,就是日全食,大劫正式來臨。”
“今何以提前五個月?”
雖沒有下雪,寒氣日漸濃厚,葉勝在屋裡生了一盆炭火,正喝著悶酒,這過了一年,有著孫瓜田主事,有著父親葉子凡關照,這南淤河墾荒的差事,算是辦了下來了。
事後論功行賞,這六百五十畝裡,就撥出了五十畝給他,也算是私有產業的開始,要是認真幹,並且葉子凡還有遺產,想必可積個三百畝。
可是,萬事都怕比較,只一想,葉勝喃喃唸著“葉青”,眼神裡就有著恨意。
葉勝永遠忘不了,當年童子試時,幾天前還是族裡的公子,讀書論詩,美酒女人,可童子試的結果一出,立跌落塵埃。
別說是外人了,就是自家父親也喝之者來,呼之者去,從此面對黃土莊稼,當個農夫。
以後葉青一路青雲,童生至秀才,秀才至舉人,還是一州魁首解元公,連父親葉子凡都漸漸恭謹,何況自己,真是連說也說不得。
現在這葉青又要進京考進士去了,想到這裡,葉勝就只覺得胸內一團火,燒的全身疼痛,眼裡頓時充滿了血絲,這火催著酒意,頓時就酒意直衝大腦,一片模糊著。
本想喊著丫鬟,但這粗使丫鬟又苯又醜,想來就覺得沒有胃口,當下就掙扎著,抵達窗口,把窗一開。
話說酒醉最怕風吹,這寒風一吹,葉勝頓時就全暈了,只覺得全身迷糊,就在這時,就聽見有人喊著:“月食了……月食了,快快躲到屋裡去,這可是大不吉祥啊!”
葉勝卻思考不過來,月食了?
他反而掙扎著向上一看,目光才對上了月食,突覺黑光一閃,頓覺全身一輕,轉眼一見,就見自己滿是酒氣的身體跌了下去,呼吸微弱,兩眼緊閉。
“魂魄離體了,快回去!”葉勝大驚,這點基本常識還是知道,沒有修煉凝聚成形的魂魄,一旦離體,很容易被風吹化。
但就在這時,周圍迅速湧出一股股濃烈鮮血一樣的紅霧。
“吼!”隱隱中,傳來了一聲瘋狂吼叫聲,露出了一個猙獰的面孔,對著葉勝只是一吸,一個半透明的白色靈魂就被拉扯了過去。
葉勝嚇的不能動彈,毫無反抗之力,就被這面孔一下子吸到口中。
一聲慘叫,這面孔品著,滿意點點頭:“很不錯的憤恨!”
一道紅光一閃,沒入地下的身體中。
黑暗中,軀體的意識漸漸甦醒過來,下一瞬間,猛的睜開雙眼。
這是一間小小屋子,桌上有幾隻小菜,還有半壺酒,到了現在,還沒有僕人來看,想必是關係很不好。
這軀體上,有些茫然眼神漸漸清晰了,突仰天大笑起來。
“成功了,奪取了這個軀體。”
笑聲突停頓,面孔上顯出陰沉不定的神色:“該死,好強的天道秩序,沒有通過許可,連道法都施展不了。”
紅光在軀體上一轉,這人片刻又吐出了一口氣,露出一絲笑意:“幸好,天賦神通還是帶過來了。”
想了想,突又仰天大笑起來:“嘿嘿,大人就是大人,應對這情況,傳了我們顛倒逆反真經。”
“只要我們倒行逆施,就可吸取大量業力和罪孽,轉化成力量,就可完成使命,一旦大劫來臨,卻可負負得正。”
這人眸子血紅,細細分析著記憶,片刻冷笑一聲:“最恨是葉青?垂涎的是芊芊?”
“可惜,這是正常的敵人和女人,帶不了多少力量。”
“不如,先殺父淫母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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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八章 暴疾
屋內嗡嗡聲響著,漸漸顯出一個女人的影像,這女人四十歲左右,由保養的不錯,細心看去,卻還有著風韻。
青絲垂著,清麗臉上沒有脂粉,微顰黛眉,兩個淺淺酒渦,穿著青絲綢緞——這一顯出,這人面孔就有二種表情,一種是冷笑,一種是掙扎扭曲。
“果不其然,人身內還有葉勝的本命識海在內,這奪舍不完全。”這人冷笑的說著,手一指,只見空中的影像,突褪掉了外衣裙,只留下了肚兜。
而這一露出,面孔上的掙扎又多了幾分。
冷笑部分不為所動,下一刻,整個肚兜消失,消失的瞬間,面孔突滿是掙扎,高喊著:“不!”
但下一刻,又全部變成冷笑,發出了歡慶的聲音:“找到了!”
空中影像消失,一聲悶悶的咀嚼,自房內傳來。
下一刻,“葉勝”完全醒來,雙腳踩在地上,慢慢踱著步繞著兜了一圈,說來也奇怪,本來帶著邪崇之氣,就漸漸消失,踱完了步,舒展一下身子,推門出去就到了院中。
幾點雪花落在身上,鑽進脖裡,晶瑩的雪花融化,良久,這葉勝深深吐了一口氣,喃喃說著:“終於活過來了。”
正在沉思,卻見一個丫鬟進來,見著葉勝,就是一禮:“奉夫人之命,給您送錦衣來了。”
葉勝若有所思,突一笑:“那我就向母親謝恩去。”
丫鬟覺得正常,應了一聲,就去帶路。
月全食後,第一場大雪終於下了。
雪非常大,才一會,就已在大地上蓋了薄薄一層,葉子凡總覺得有些心神不寧,遠遠看見自己僕人高福在門口挑燈守望,正要說話,高福迎上來行了禮,就笑的說著:“老爺,雪下了,是不是賞雪?”
葉子凡見著,一天煩累就消失了幾分,笑著:“你這馬屁精,就知道迎我的興緻,好吧,今夜就賞個雪。”
高福看了看,葉子凡臉色很高興,就賠笑說著:“老爺累了一年,冬天賞賞雪也是雅興,我怎麼會忘記……”
葉子凡擺了擺手,打斷這話,說著:“你去罷——對了,雪大了,給勝兒送過去些衣衫,別凍著了!”
“是!”高福立刻正容說著:“老爺放心,夫人已經想到了,派了六丫去送著錦衣了。”
高福這一說,葉子凡就覺得滿意,移步裡走,來到一處閣前,就見著裡面有著火鍋,還有各式菜餚。
葉子凡看著,有些怔怔,良久嘆一聲:“今天不知怎麼,心裡很亂很惶,所以是月食,史稱凡有月食,必應禍端,不知應在何處呢!”
正想著,就聽一個人沙沙趕了過來,見著來人,葉子凡突打了一個寒顫,一種大禍臨首的預感油然而生。
見著來人是家裡的家生子,叫高壽,到了閣內,不勝其寒抖著,恐怖得臉都有點變形,“啪”的一聲跪了,說不出話來。
葉子凡咬著牙,盯著高壽,厲聲說著:“就是天塌了,也要稟告,讓我知道出了什麼事——快說!”
高壽連連磕頭,才自齒縫裡迸出話來:“老爺,不好了,夫人……去了!”
葉子凡頓時暈眩,卻呵斥著:“胡說,夫人上午我還見過,身體很好,怎麼就去了!”
“下人不敢多說,還請老爺親自去看。”高壽叩著頭,連連說著。
“這就去!”葉子凡“刷”站起身,奔了出去。
夜裡靜極了,外面只有落雪的沙沙聲,葉子凡踏得雪吱吱作響,穿過藤牆,就抵達了一處院子。
“發生了什麼事?”葉子凡厲聲說著。
高壽幾次張口欲言,又囁嚅住了口,只說著:“老爺,現在裡面只有我和暗香知道,老爺對我恩重如山,我第一心思就守著門——現在誰也不知道。”
說著,就無聲淌下兩行淚來
葉子凡全身一顫,定了定神,就進了去。
才一進去,葉子凡頓時一陣暈眩,心在一瞬間,似要衝胸而出,憋得氣也透不過來。
過了片刻,才定了定神,移步過去。
只見著妻子已死,全身赤裸,下體一片狼藉,乳房還咬掉一塊,神色非常複雜,似是歡快,似是痛苦,似是不信!
葉子凡神色茫茫:“我不信,不信……這必是夢……”
喃喃夢中囈語,踉踉蹌蹌退了出去。
只見著高壽高福兩人待在外面,不遠處還有一個嚇暈了過去丫鬟,高福看了看葉子凡神色,連忙給了椅子坐了。
葉子凡茫然坐著,沉默許久,終醒了過來,用嘶啞的聲音問著:“高壽,除了你們兄弟,沒有人知道?”
高壽高福面面相覷,用目光交換著神色,高壽就回答:“是,實際上是暗香丫鬟奉了夫人的命,給公子送錦衣,結果回來就看見了這樣子,我見這事不好,立刻就封了院子,現在只有我們知道。”
“勝兒呢?”
“勝公子在外面,還沒有看見,我就藉故假傳命令,說夫人有點不適,叫勝公子以後再來請安——勝公子不知道!”
葉子凡臉色發白,呆滯點了點頭,慘笑著:“好,你們辦的不錯,要是給勝兒見了,怎麼面對呢?”
又說著:“這事流傳出去,讓我又怎麼作人呢?你們是我的大恩人啊!”
說著,淚水飛濺,再也忍不住,哭了起來,但卻硬是要壓住,只聽著這哽咽聲,自這個男人口中,壓抑的噴出來!
良久,哭聲漸停,葉子凡目光痴痴,有些茫然望著遠處,喃喃說:“我現在心神迷亂,沒了章程,你們有什麼主意?”
高壽也是臉色蒼白,這是葉族不是王侯之家,倒也不必擔心滅口,主家反要安撫一二,免得罅漏。
但這種醜聞要是傳出去,族長必拿自己開刀問斬,這時是在一根線上蚱蜢,高壽就連忙說著:“夫人有痰症,已十幾年了。”
葉子凡一怔,望著他們,就見著高福明白過來,立刻應著:“是,前些日子就轉嚴重些,本想讓醫師看看,卻被夫人拒絶了,說這沒有大礙。”
“今天下雪,卻受了寒,就一病不起了。”
“對對,上次去道觀問壽,還說夫人有八十四歲壽,我當時心裡高興,現在看來,是將壽分了晝夜,多說了一倍!”
“對,現在夫人暴疾而去,雖說是意外,實是有根據。”
“夫人臨去前,還掛唸著勝公子,派了暗香去送衣,不想還沒有等到回報,就已去了。”說到這裡,高福高壽二人就抹著眼淚。
這幾句話一說,這夫人過世雖快速,卻也不意外了,這一個醜聞就掩蓋了過去,葉子凡定了定神,說著:“嗯,就是這樣!”
神色茫茫,慘笑著:“就按照這樣,通報族裡吧——還有,叫暗香快快給夫人淋浴更衣,等會就有人來祭拜!”
“是”高壽遠遠看了一眼,冷笑:“這丫鬟在裝死,剛才顧不得,現在還容她這樣?我這就去傳話。”
天一片漆黑,濃雲遮得星月,一片片雪花落下。
葉青自月食後,就沉著臉,踱著步,這時外面突有著人聲,片刻後江子楠就臉色蒼白進來了,行禮:“公子,不好了,三老爺的夫人去了。”
“嗯?”葉青都不由臉色一白,盯了江子楠一眼。
“聽說是原本有著痰症,這次月食稀罕,就去賞了,結果撞了邪,又受了風寒,一下子就去了。”說到這裡,江子楠就有些奇怪,微顰黛眉:“三老爺的夫人,我昨天還見過,是有些痰症,但氣色還好,怎麼一下子就去了呢?”
葉青聽了,擰著眉思索,一時沒說話,就在台階上慢慢踱步。
江子楠盯著葉青,公子平時果斷,從不遲疑,今日聽了這消息,卻徘徊徬徨,這實在太可疑了,正思量著,葉青已站定,下達了命令。
“快去族庫裡取來孝衣孝帽,別人我不管,我的院子必須全穿,還有,你們和我都穿著,才可以去拜見,這一點都不能含糊。”
葉青說完,又思考著:“還有,取五十兩黃金,送去給三叔父。”
“我這就去!”江子楠立刻應著,這孝衣孝帽,在族內倉庫是有準備的,是按照全族人戴的一倍半製作。
一旦用了,這孝衣孝帽就不收回,但族內立刻會組織丫鬟媳婦再製。
因此哪怕有突然之間的喪事,都能迅速反應過來。
這並不視為霉氣,就和平常家,老人預先準備棺材,以及皇帝一登位就建陵墓一樣,都是正事。
見著江子楠遠去,葉青這才冰冷一笑。
前世月食之後,就產生了多次大案,就有夫妻暴死,當時誰也沒有想到,後來才偶然發覺和大劫有聯繫。
這次三叔父的嬸母突暴去,就使他產生了聯想。
但這事關重大,葉青自不能隨意說,正尋思著片刻,江子楠就帶著人來了,卻是一群丫鬟媳婦,她們已經戴了孝衣孝帽,手裡各捧著一套。
葉青毫不遲疑,拉過一套就穿在身上,說著:“芊芊,子楠,快穿,我們這就過去——不能遲去失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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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九章 夜聞
府中已掛滿白紗,一路上人人面色哀肅。
“主母不是壽有八十四,怎還分晝夜?”
“痰症,傷寒,哎,前些日子見著還氣色不錯,不想就此撒手了……”
“聽到有風聲說……”
“噓,你這是要被打死麼……”
聽得出來這是一種自發維護,無論過去對這個三嬸母印象怎麼樣,有點葉青得承認,她對待族人和家生子很是嚴格,又有恩惠,雖侷限於女人私心,但大多數時還都是合格的主母。
特別是最近家中境況漸漸好轉,預計三年輸入北魏賺取百萬兩銀子,雖實際一年經過各方面打點,只有二十萬兩銀子收入,但這已是巨款。
有了錢,月錢和賞賜就多了,又遷出了三百戶,舊田就寬裕不少了,這些都消彌了不少矛盾,使上下人心融洽,這種善意就彌顯出來。
葉青思量著,一路穿至內院,外面不少人守著,進去靈堂裡只見寥寥幾人。
葉子凡抱著五歲女兒,恍惚呆立在棺前,頭髮一下白了些,蒼老了十歲,三個兒子都是一身重孝,在靈前哀哀哭著。
葉青掃了眼,先上了支香,就躬身說著:“三叔身子還好?請容我入內一觀!”
葉子凡默然良久,才嘆著:“你進去看看罷。”
葉勝見了眼神一縮,卻沒有出聲,幾個堂兄弟卻忍不住驚問:“青弟,你想幹什麼!”
只是葉青在府中權威日重,沒人敢上來實際阻攔,在眾人驚異莫名目光裡,葉青掀開垂簾,入內一言不發查看。
葉古氏靜靜躺在棺中,雙眉緊蹙,麗色還在,乍看起沒有什麼異樣。
俯視這位昨天還說笑見過自己的嬸母,只見她面孔很容易就辨出經過揉過,已不是死前表情。
但眉目間還有著一絲痕跡,葉青怔了下,以天眼望去,卻見得無一絲灰黑氣,這就太過異常了,要知道就算正常過世,由於種種原因,都有一些。
天眼只能看氣,卻看不穿衣服,只是能感受屍體內絲絲陰元枯竭,眉不由皺起,聯想起前世的記錄,就若有所悟!
就在這時,一聲咳嗽,迴首就看了眼葉子凡哀求的神色,頓時明白過來。
“叔父看來知道點實情,要談一談,但這時卻不能多說,免得醜聞傳出去,無顏見人。”
看一眼拉著父親的衣角垂淚的羅莉,又掃視堂下幾個兄弟,一個個悲傷痛哭,很是孝子。
按下種種心思,推了出來,再次按禮肅穆祭拜。
轉身也不多話,下了堂,領著芊芊就回去,到沒有人時,轉了方向,轉去樓外樓的路徑。
一路上芊芊始終跟著,不時覷眼看著,俏臉蒼白。
葉青走到半路,就留意到:“怎麼了?”
“公子,當時我去過一次……”葉青腳步一滯,看去,見芊芊臉色慘白:“你說,發生了什麼事?”
芊芊吸了口氣:“我入夜時,就見到過三嬸母……”
時間回到前面,入夜了,鉛雲寂寂,星月無光,葉家莊沉浸在黑暗中。
“快要下雪的樣子……”牛車穿過兩道檢查,駛入小門,周鈴翻身而下,持一盞琉璃燈籠,手還按著劍。
芊芊捧著賬簿跳下來,見著周鈴警惕的樣子就笑:“到家了,鈴鈴沒必要這麼小心。”
“公子給我任務,平安送你回房。”周鈴聲音一絲不苟。
“好啦,小古板,我們都聽他的…”輕聲細語而遠,穿過後山,自虎嘯園的一片樹蔭經過時,周鈴突按劍停步
芊芊疑惑:“怎麼了?”
“有些異聲”兩人靜下來,一陣輕風吹過,隱隱如泣如訴的女聲,似壓抑的痛苦,又似顫慄歡愉。
“這是……三嬸母房間,呃……”芊芊紅著臉,看了眼周鈴:“三叔還在前面……”
周鈴簡眸子黑白分明,靜靜看著她,等她的決定。
陰影裡燈籠僅照著尺寸,芊芊心跳加劇,咬牙說:“進去看看,不要聲張,有異就退,向公子稟報。”
兩人一起靠近,這是當家主母獨院,周圍卻沒有見到有任何僕婢值守。
貼近主屋牆角,聽得更清楚一些,葉古氏聲若游絲,既帶著歡快,又有著悲切壓抑:“為什麼,孽逆——”
鉛雲在天上移轉,泄出一輪銀月,皎潔光靜靜照落下來,院子裡有種難以詭異的危險感覺。
芊芊感覺到了心悸,不敢多看,和周鈴打了個手勢,退了出去。
“……我要是堅持進屋看看,嬸母也許不會有事……”芊芊冰雪聰明,在靈堂下看著葉青舉動,就意識到大概了!
“那只會連你都坑了進去。”聽了這話,葉青臉色鐵青,更是確定了,語氣沉重而異常嚴峻,他的腳步慢了些,目光在夜色下幽幽,許久才說著:“我可以告訴你,兇手未必有多強,但也不是你能抵抗。”
見著芊芊應是,眉才敞開些,又問著:“你以前不是不喜歡她麼?”
葉青知道這是因葉勝舉試矛盾,芊芊可以容忍別人對她傷害,卻不能忍受自家公子受著傷害,性子又有點倔,這嬸母再怎麼親近,都沒有多少效果。
芊芊怔一下:“那都是過去了,嬸母不是壞女人,雖受她恩惠不多,但生活這麼久,總有些感情,特別是眼睜睜見著她就這樣去……”
葉青見她眼眶紅著……沉默良久,才出口:“你這樣想很好,我也不會用欺瞞來安慰你。”
葉青說著一曬,口風一轉:“其實我也會悔恨。”
芊芊訝異抬首,就對上了葉青憐愛目光:“丫頭,你能讓時光倒流,回到昨夜麼?”
“……不能。”
“我也不能,所以”葉青深深望著她,雖在面前嬌俏站著,但卻清楚——自己已失去一個了。
芊芊怔怔望著他,這似曾相識的悔恨目光,卻刺的她心裡一痛。
回過神來,已和葉青一起繼續往前走,聽到的聲音鄭重:“……要往前,要掌握力量,杜絶更多的遺憾。”
沉黑肅穆的樓外樓呈現在眼前,芊芊似明白了些,重重頷首。
葉青在門口停步,回身打量,有一種吾家女兒初長成的感動,伸手摸了摸,入手光滑溫潤……
前世的芊芊,今世的芊芊,她們相同,又不同,這可以感懷,可有一點很是明晰——自己決不願再失去面前這第二個。
“我上去見族長,一會就下來,你在這裡等我。”握了下她的手鄭重囑咐:“這事還沒完,你不要隨意亂走。”
芊芊就是應了。
葉青頷首,舉步上樓,一層一層旋轉而上,遇到的人都是行禮。
兩世體會,或穿越者是最藐視感情,整個世界都是陌生,還有什麼感情可言,只有生殺予奪。
而重生者最珍視感情,是失去的太多,想辦法彌補遺憾。
這兩者融合在一起,奇特而難以言述。
芊芊是自己心中最重要的一個標識,不過並不意味著可以忍受親族無端損失。
前世經歷使自己感覺到這損失背後的危險。
月食後,家裡有什麼東西徹底脫離了掌控,既今日敢對三房主母下手,他日也敢對芊芊江子楠下手!
在這離家遠行前夕,無論這種危險在誰身上,都必須找到,並且扼殺……
隨著腳踏著地板,葉青的心漸漸平靜下來,沒有什麼大不了,前世遇到的這種敵人太多了。
要是不知道底細,或覺得很恐怖,知道底細就完全無需畏懼——早期除了它們本命神通,連道法都施展不出來,這就是這世界的法禁。
想著,已站在頂層的門後,黑暗內廊裡僅只有一燭照亮,裡面有些陰沉,只有著豆點大小的光焰晃動一下,明滅中閃過兩世記憶裡嬸母葉古氏容顏,一怔清醒過來,遺憾一嘆,心意頓時十分明確。
推開了門,光明照射進來,映著重樓木光突突的虯枝,伴隨的是族長葉孟秋低沉聲音:“你來了……”
葉青沒有心思繞著任何彎子,直接作了揖,神情誠懇:“恩怨糾葛都俱了,她是我的嬸母,不管祖父存了什麼打算,醜聞掩蓋不掩蓋是一說,這種死亡,我都要為她取得一個答案。”
葉孟秋一凜,目光複雜,眼中幽幽:“醜聞,你確定這是醜聞?”
面對這個逼視,葉青卻絲毫不懼:“當然是醜聞,雖被揉過,臉上猶帶春意……這些理由都沒有意思,祖父是想蓋了?”
“其實蓋了也無所謂,但有一就有二,說不定那天就對我的人動手,我可容他不得。”
“而且斯人已逝,我所能做的不多。”葉青神情微黯,說著。
惠是名諱,這嬸母嫁來就很孝順長輩,現在雖故去,對活著的人影響大減,以至於人人都只顧遮掩實情,不思洗脫屈恨,真正“人走茶涼”,但自己的態度已經明確擺在這裡,就不信此老就完全沒有心思。
葉孟秋一動不動看著葉青,移時,略艱難起身,怔怔望著遠處,說:“難得青兒你有此心,惠兒泉下有知,必是欣慰。”
連連嘆息,遙望下面靈堂白幡,似受著感染,渾濁老眼又重新鋭利起來:“說不定是外人作罪。”
“葉家莊大小是個紅宅,哪有外人作了案還一無所知?有這本事,說些不好聽的話,也不必對嬸母動手,縣裡郡裡大小姑娘媳婦多的是。”葉青一哂,說著。
“那你準備怎麼做?”葉孟秋最後說著。
有了這句話,葉青就露出了微笑,自己的目的就達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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